認識湛遠法師已是八年前的事,那時他是「青一釋」的團長、海全法師的學生;之後偶爾會在一些佛教活動場合碰到他,記得對上一次是兩年前的「千人禪修」,他已經變成「許sir」,懷有對教育的一番熱血和理想。意想不到,今年再遇,他已經是湛遠法師了。
湛遠法師在校園內外,都十分受學生歡迎。當學生遇上煩惱和逆境,例如有學業壓力、與家人吵架、與另一半分手等,都會找法師傾訴,尋求意見。「我在學校以有點『貪玩』的形象出現,其實是想減少與學生之間的距離和隔閡,與大家建立好關係,讓他們知道:無論遇到什麼情況,開心、不開心,我都會在他們身邊給予支持,和他們一起分享、分擔!」當老師時,法師畢竟只有廿多歲,比較明白青少年的心。法師的用心,學生都看在眼裏,所以在教學生涯的最後一年,法師獲學生選為「傑出老師」。
不做老師做法師
這天約了法師與他的學生在母校佛教善德英文中學見面。從老師到法師,師生情誼絲毫未變。訪問之時,法師出家已經半年有多,甫坐下,劈頭就問他出家的原因?這個問題,相信他的學生也必深感疑惑。
「其實早在幾年前,我已經想過出家。我一直很喜歡和人互動,所以想過當老師或社工;後來當了老師,不但得償所願,有時候還因與人接觸時,傾聽到他們的故事,感受到他們的哀傷,自己深受觸動。」原來兩年前,有位學生出現行為問題,經過了解之後,始知他的父母很嚴厲,有時甚至會動手,但那學生往往只會躲在廁所裏哭,也把種種負面情緒,躲藏在心裏。後來的行為問題,只是長期壓抑的反彈。
「令我難過的是,他竟然笑着複述自己的經歷!我問他知不知道自己是笑着的,他臉上依然掛着空洞的笑容,對我說不知道!那一刻我很震驚……究竟我們的社會發生什麼事?這些弱小的心靈,到底承受着多少壓力?另一方面,我亦同情他的父母:究竟他們活得有多累?逼迫的生活中,還有多少心力和正確的知識去養育子女?」法師不斷思考,究竟有什麼更有效的方法幫助他們?最後,腦海竟然彈出「出家」兩個字。
但,做老師不行嗎?力量不夠嗎?法師答得坦白:「論影響力──無論廣度或深度,教師畢竟比不上宗教師。尤其當需要爭取一些資源、建立一些網絡,如果你是出家人,比較容易得到別人的尊重,讓事情成就。」以前做老師,責任所在,不得不注重成績。如今放下老師身份,反而與學生走得更近。「明知那個學生不擅長概念式學習,何不給他其他機會去發掘別的潛能?而且身處校園以外,沒有了固定的課程、死板的進度,我可以用不同手法帶出佛法,幫助他們解決生活和生命中的問題。這不是比講授『十二因緣』的定義,然後叫你去背、去應試,更有意義嗎?」
敢交出 你會創出傳奇
湛遠法師的剃度師父是海全法師──曾任善德中學的駐校法師。2001年,湛遠法師入讀善德,海全法師恰好也開始到善德弘法。「當年我只是個中一生,就膽粗粗的問師父我可否加入『佛青學會』做幹事。師父和其他老師都好震撼,因為我年紀那麼小!後來決定讓我升讀中二後才加入。」自此之後,他多了機會親近師父。不管是佛法,還是世間法的待人處事,師父都樂意教導,對他影響很大;他也漸漸發現,原來佛法可以很「年輕」。
但這些年來,他眼見啟蒙恩師辛苦走在教育路上,身邊卻好像沒太多人幫忙。「說廣東話又願意與年輕人混在一起的法師,太少了!幾年前,我代表『青一釋』(以青年為骨幹的獨立佛教青年團)與某些學校談合作計劃,校方常表示,希望邀請到說廣東話的法師去主持活動,因為講普通話比較難打入學生的心。所以我就覺得,自己可以在這方面出一分力。」一步一腳印,海全法師的每一個腳步,都深深印了在湛遠法師的心田。他很希望能夠幫助師父,一起承擔弘法大業。出家,只是希望做得更多。
「幾年的教師生涯,讓我發現很多年輕人對自己的生命方向感到迷茫。」無奈的是,當今社會只看成績。扭曲的社會價值觀,導致孩子一出生就忙着競爭,不斷讀書,不斷求分數。「當年我們放學後,除了應付學業,還有不少時間去培養自己的興趣。現在,學生一放學就要去補習社,連周六、周日也要不停地補習。他們有什麼機會去建立自己的種種,成為真正的『人』?當他們離開學校,畢業證書到手了,但人生路怎樣走?如何待人處事?這些都茫無頭緒。」對孩子要承受的壓力,法師感到痛心。
「怎樣幫助年輕人拓寬目光,讓他們發掘才華、培養『軟實力』,值得我們深思!就像有位中五學生對升讀大學沒興趣,卻有很高的運動天分,我們就鼓勵他嘗試向興趣發展,並引導他為未來規劃。如今他做了救生員『判頭』,生活得很開心。」法師認為最重要是「嘗試」,踏出第一步才知道自己是否喜歡?是否有能力?「就如海全法師當年很少干預『青一釋』的運作,他說只要不違反五戒,就可以任由他們嘗試。失敗不要緊,試了才知道有什麼可以改善,從中學習。人生不只是讀書嘛!」要求年輕人學習一些不感興趣的事物,他們的學習動力不太強,也學得慢。可是,如果發展自己有興趣的東西,持之以恆的話,生命亦可以過得很充實。
這種不隨主流走的想法,並不是一日養成。由小到大,法師的父母都不把注意力集中在成績上,任兒子自由發展。從選學校、參加課外活動、皈依佛教、當上老師,及至今日出家,都是他自己決定,父母只是無比支持。「父母一向信任我,讓我自主。媽媽知道我一向對學佛情有獨鍾,兩三年前我曾經試探地向她提及出家,她第一反應不是同不同意,而是說:『如果你想做,就做吧,我尊重你。』爸爸亦是明白事理的人,知道我希望在心靈層面上幫助更多人。」
最好笑的是,法師試探口風後就放下了,反而幾個月後,媽媽突然主動問他是不是真的要出家?「她說自己差不多退休,如果我真是出家的話,她就可以周遊列國。原來她已經在計劃退休後的生活!」即使他是獨生子,對於這個決定,父母也表示尊重及支持,明白兒子出家是想幫助更多人。
放手 讓孩子單飛
法師在廣州出世,大概九歲才來香港。「爸爸媽媽結婚後,爸爸曾經有十年去了外地工作,所以媽媽對我的影響比較大。她細心,又輕重分明,很少體罰我,對我成績不大過問,不特別讚也不特別彈,但你會感覺到她是非常關心你的學業。媽媽從小到大不會過問我的行踪,只希望我去到哪裏,報個平安就可以,她給我很多空間發展不同興趣。」相對成績,媽媽反而注重品德發展,如果這方面走歪了,她才會嚴厲對待。耳濡目染下,法師也着重品格培養。
「任何事情,她總是相信我可以處理得好好,令我變得獨立及堅強。當然,父母給予這些空間,並不代表可以任意妄為,反而要善用這種自主,做得更好,令父母更加放心讓你自由發展。」適當的放手,才可飛得更高!湛遠法師感恩他可以在自由的環境下成長,父母的放手,才成就了今天的他。
家長式的教育,或者會令年輕人生起反叛的心;動之以情,反而更有效。所以法師很樂意與年輕人分享自己的經歷。「最易感動人的,其實是故事。所以我會分享自己的故事,讓他們知道,佛教徒與普通人一樣,都有煩惱、有挫折、有情傷,但不同的是我們怎麼去面對、處理、放下。出家前我曾經有一位要好的女朋友,後來分手了。我不介意和學生分享自己如何從傷痛走出來,他們聽了我的故事後,當遇上類似情況,就會有身教的作用。教學最忌諱是將理論和應用分開,或者硬性放在一起。面對失戀、哀痛,說一大堆名相──什麼愛別離、求不得苦,將理論硬套入去,怎麼入心?我會把這些都放下,只是跟你分享我之前怎樣處理,之後讓你選擇是否仿效、學習。這樣,就算未聽過佛學名相,未學過義理,佛法也可以進入他們的生命裏。」
愛情如夢幻泡影
愛情之苦,幾乎是所有人都曾經歷過。如何離苦得樂?是人生很大課題。法師坦言,出家前那次戀情對他衝擊非常大,走過了,他有更深的體會。「分手後的一段時期,我都無法釋懷;後來藉着參加密集式禪修課程的機會,如果打坐時心裏面湧出片段,我會捉住它們,然後開始細細檢視──不是看對方,而是看自己。哦!原來我那些苦痛、失望、傷心,是源於某些東西,可能是小時候的經歷,又或者是自己的不合理期望。檢視後就可以慢慢調整,疏導情緒。日後,當思念之情再跑出來,我知道那只是一時三刻出現的感覺,於是可以從容應對。」參透一切之後,一般人的生活似乎不再那麼值得追求或經歷。
如今,湛遠法師更清楚自己的目標是什麼?「我希望接引更多年輕一代學習佛法,同時擺脫佛教『老化』的形象。」他認為,佛教「老化」的情況可以從兩個層面去看,一是年紀上的老化:學佛的長者比年輕人多,而年輕人看不到佛法與他們的關係;第二是學習方法的老化。「經論的教學都很有意義,但亦暗藏複雜的因素,譬如文化和語言差異。如果遇上問題時,只是把《金剛經》、什麼什麼經的內容依樣畫葫蘆,不見得能有效解決問題。須知道,很多經論源於不同系統,箇中也有層次之分!如果真的做到《金剛經》所講的,那就我法二空了,何來煩惱?」
如何保留經典,又可加入新元素?「一方面,我想幫助海全師父多做『古語今譯』的工作,讓大家可以『活用』經典。另一方面,我想在出世間法和世間法之間拿一個平衡,所以會用若干時間研習輔導學、心理學,希望貼地與受眾拉近關係,先以輔導幫助他們,然後再說其實佛法能提供更深廣、更有效的幫助。青少年心靈最動盪的時期,如果沒有實用方法給予援助,是不能貼身幫到他們的。」湛遠法師感觸地說。
如今他在台灣「福嚴佛學院」求學,尚有半年才完成課程,但他已着手計劃未來弘法之路。「法師雖然會有弘法的道場,但那不代表專屬於某團體某組織;出家人是屬於僧團、面對十方的。像聖嚴法師說,『出家』不是出了一個家,轉而進入另一個家。因此日後想多元發展,但其中一個很想做的是師資培訓。佛法可以幫助很多人,若能藉助教育界這片園地,可以發揮得更好!但教育界裏本身就有許多人需要幫助──不只學生,老師也在受壓、受苦。如何疏導他們的壓力,在教學上給他們多些支援,在身心靈上提供照料,是我想做的。」坐在校園裏,湛遠法師微笑着說。
原文於佛教雙周刊《溫暖人間》504期刊載,本社獲授權傳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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