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另一位作者:
龍振邦,香港大學醫學院畢業。傳染病及微生物科醫生,專研小兒科傳染病。愛憶舊懷古,以史為鑑。
2013年上海出現新型禽流感 H7N9,至今(編按:2015年4月3日)已有600多人感染,其中約200人死亡。香港自1997年錄得首宗人類感染 H5N1 禽流感個案後,衞生當局實行多項相應措施以防病毒散播。然而十八年後的今天,禽流感病毒非但沒有減弱,反而不斷變種,向人類社會步步進迫,港人之生命依然受禽流感威脅。但當我們細心想一想,問題的根源真是禽鳥嗎?
1997乃香港人畢生難忘的一年。除了換旗易主之外,香港於97年5月,發現全球首宗人類感染 H5N1 甲型禽流感病毒(以下簡稱禽流感)之個案。因為事不尋常,並為全球首例,故本港衞生當局決定從美國疾控中心邀請專家進行調查。該名專家到港後,仔細研究病童醫院紀錄,並訪查其家人,及到其學校和遊玩之地考察。可惜因事隔數月,重要證據皆不復存在。而專家得出之結論為「可能乃意外感染,屬個別事件」,故只能建議繼續緊密監察。專家離開三個月後,正當大家以為可以鬆一口氣的時候,在11月初出現第二名人類感染 H5N1 禽流感個案,隨後陸陸續續出現更多感染個案。不足一個月,禽流感在港全面爆發,形勢岌岌可危。故每遇到全新的問題,只可以相信眼前之證據,並根據事實作出合理的邏輯推斷。在未有足夠資料前,勿輕信他人之言論而作出輕率的決定。
世紀疫症 初臨香江
從5月到12月之間,共出現了18宗人類感染 H5N1 之個案,當中有6人死亡。當年冬天,香港人一直活在禽流感的陰霾之下,聞雞色變。衞生當局再次邀請外國專家,聯同本港專家一起追尋病毒之源頭。事實上早在1996年廣東省的一個農場中,於病鵝身上已發現 H5N1 病毒。其後又發覺於1997年3、4月之時,元朗及流浮山之雞場出現大量雞隻死亡。最後更發現香港街市約20%雞隻帶有 H5N1 病毒。香港發現的 H5N1 毒株經基因分析後,證實與1996年廣東發現的 H5N1 毒株非常相似,而當年香港農場大部分從廣東省輸入活雞,故相信本港之 H5N1 乃源自廣東省。
當時的衞生署署長陳馮富珍醫生為安撫市民大眾,向公眾表示自己天天吃雞,並叮囑市民毋須恐慌。然而當時各人均在瞎子摸象,管中規豹的階段,尚未有人能掌握足夠科學數據及事實之全部。在短短數日之後,當局即下令家禽批發市場停運三日,並於12月28日,下令撲殺全港共130萬隻活家禽。如此大膽決斷之做法,全球罕見。雖然最初提出時,極具爭議。然而此法立竿見影,自1997年12月之後,禽流感即在香港銷聲匿跡了一段時間。本港衞生當局除了教導市民避免接觸禽鳥,注意手部衞生及徹底煮熟禽鳥之外,還定下一系列生化保險機制。本地及內地輸入之活家禽在供應街市出售前,均須檢疫隔離及抽樣化驗,以減低禽流感在市區傳播爆發及傳染人類的機會。水禽類的雀鳥,例如鴨、鵝等乃 H5N1 之天然宿主,故在街市飼養及宰殺此類禽鳥極為危險,必須進行統一屠宰(又稱中央屠宰),以防病毒流入街市及交叉感染其他家禽,透過家禽感染人類。
瘟疫再現 嚴陣以待
1997年之後,香港政府定期為雞隻作篩選抽樣檢驗。三年之後,即2001年的一次定期檢查中,再次於雞糞樣本驗出 H5N1 病毒,後來隨即出現大量雞隻在短時間內死亡,但是次驗出的 H5N1 毒株有別於1997年之品種。H5N1 初現世之時,毒性較低,雞隻即使感染了也並不一定會死亡,因甲型流感屬 RNA 病毒,複製基因時錯誤頻生,故容易出現變異,抗原漂移及基因重洗新牌而出現新品種。H5N1 如果能夠在市場內由舊批次的雞隻,感染新一批的雞隻,毒株能出現基因突變或重新洗牌,繼而進化成高致病性的 H5N1 禽流感。由於高致病性的 H5N1 能在一瞬間使雞隻集體暴斃,故此才會引起社會以及衞生部門的注意。
2001年之前的生化保險機制主要為抽血檢查抗體,但驗血並非最有效之法。蓋因雞隻要先感染了 H5N1 病毒,但又不因病致死,其身體在康復之時才能製造抗體以供檢測。衞生部門亦需要檢驗約1.3%的雞隻才能符合經濟效益。相比起抽血檢查,篩查死雞效率更高。但此法須由雞農自行將雞屍送交衞生部門檢測,而送呈率之低乃意料中事,原因不言而喻。因為當時政府所用的生化保險機制均有漏洞,故須以行政措施配合,以填補生化保險機制不完善之處。
有見及此,我們向當時的環境食物局(現已解散重組)局長任關佩英建議訂立「休市清潔日」。港府於2001年7月起規定香港街市每月均有一日須暫停做生意,以及屠宰所有剩餘之雞隻,不能留活雞在街市內過夜。此法雖嚴,但卻能有效地截斷病毒在雞群之中的傳播鏈,進而阻礙病毒出現基因突變之機會。研究顯示在休市清潔日前,最高有10%之活雞帶有 H9N2 禽流感病毒(較低致病性的禽流感病毒,可以視作禽流感在雞隻之間互相傳播之指標),而休市日後,活雞帶 H9N2 病毒率則大幅降至低於1%。
原文刊於《信報》,獲作者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