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運大廈的巴西咖啡室

有人把巴西咖啡室當作巴黎左岸的咖啡館,雖然這裏沒有西蒙波娃、薩特、卡繆、海明威⋯⋯但也有陳冠中、丘世文、吳仲賢、淮遠、關永圻、黃子程、劉天賜、林旭華等一眾文化人。

近日網上出現一張海運大廈大堂舊照片,筆者一眼望見照片最後方右上角二樓露台,神經馬上繃緊起來,那不就是70年代文青朝聖地的巴西咖啡室(Cafe do Brazil)嗎?

70年代的文青朝聖地

幾十年來,我一直在尋找巴西咖啡室的照片,問過很多人都說沒有,連海運大廈大業主九龍倉集團也說沒有。今天,咖啡室舊照忽然出現眼前,正是: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70年代中,筆者經常到尖沙咀海運大廈的辰衝書店打書釘,看得累了便到附近巴西咖啡室坐一會,乘機吸收人間靈氣。該處曾是香港文青朝聖之地,好幾位後來成名的作家和電影人都在該處消磨過不少時光。目前仍在寫詩的淮遠,50年前就是在那裏給吳仲賢拉去《70年代雙周刊》學習做雜誌編輯。

淮遠在培正中學讀中三時已投稿《中國學生周報》,頭角嶄露,中五時給吳仲賢睇中要收編他。某天吳仲賢直踩海運大廈的巴西咖啡室找人,巴西咖啡有點像巴黎左岸的文人咖啡館,經常聚集一批小資文化人,淮遠不時在那裏打躉,吳仲賢走到淮遠面前問:「你是否淮遠?」淮遠不認識吳仲賢,隨便應了一聲:「什麼事?」吳單刀直入:「替我們70年代編文學版吧!」

淮遠發夢都未想過有人邀請自己做編輯,簡直「『舌累』飯應」,從此便走上文學不歸路。呂大樂說過:「巴西咖啡室聚集着大批文藝青年,他們在那裏探索激進社會及政治思想」。吳仲賢係香港革命馬克思聯盟的負責人,他辦的《70年代雙周刊》是當時香港最激進的刊物。淮遠因為飲咖啡陰差陽錯給吳仲賢拉入《70雙周》,到今天,淮遠寫的文字還是那麼激進、那麼前衛,這要算入巴西咖啡室的帳了。

1966年開幕的海運大廈。(網上圖片)
1966年開幕的海運大廈。(網上圖片)

當作巴黎左岸的咖啡館

淮遠最近跟筆者再談起巴西咖啡室。他說自己應該是第一批在巴西咖啡室打躉的文青,1970年左右,他和關永圻、劉天賜、黃子程是創建實驗學院詩作坊的「四人幫」,閒來無事就會聚在巴西咖啡室吹水。天南地北,亂吹一通,一元一杯咖啡,坐它幾個鐘頭。今天,「四人幫」已是七老八十的老頭,很多年沒碰頭,但估計他們心中都沒忘記巴西咖啡室。小小的角落,有時會坐滿專欄作家、影評人、詩人、音樂人。有人把巴西咖啡室當作巴黎左岸的咖啡館,雖然這裏沒有西蒙波娃、薩特、卡繆、海明威⋯⋯但也有陳冠中、丘世文、吳仲賢、淮遠、關永圻、黃子程、劉天賜、林旭華等一眾文化人。

陳冠中多年前用《巴西咖啡與海運大廈》為題寫過一篇文章,他這樣寫:

1966年新的海運大厦落成,是當時香港最大的商場,象徵着時尚、洋氣的新時代,内有112家商店,1200個停車位,另有中西餐館酒吧,包括在商場中庭,仿法式路邊咖啡座模様的Maxim美心餐廳……在另一個角落,有一個賣飲料的空間叫巴西咖啡Café do Brazil…..在60年代中,白天誰有閒去泡咖啡館?大概是有閒太太們、影人、偷閒跑街經紀和自由職業的文化人,巴西咖啡大概比較吸引後兩種人,這造就了文化小圈子裏的巴西咖啡傳奇。

今天,最有資格召開一次「巴西咖啡文林大會」的就是陳冠中。趁着人人談論夜繽紛,筆者建議海港城(前身是海運大廈)的大業主借出場地重現巴西咖啡室,邀請文化長老出席飲咖啡。列位長老也可以分門分派召喚弟子到場搖旗吶喊助陣,來一次光明頂英雄大會。劉天賜、林旭華的廣播道「五台山派」,陣容應該最鼎盛;陳冠中的「號外(雜誌)派」也不弱;另外還有莫昭如、准遠(吳仲賢早逝)的「70雙周派」;當然少不了當年的社運派,但一時想不起誰可當領頭人。總之,香港文化界巴西咖啡室白頭宮女話當年,場面肯定壯觀,好睇過廟街心口碎大石矣。

留下香港幾代人的回憶

海運大廈留下香港幾代人的回憶,但它已被海港城代替,辰衝( Swindon )、巴西咖啡室、天祥(Dodwell )……這些海運大廈名店早已成為歷史名詞,這些名字卻深深烙印在幾代文化人的腦海裏。海運大廈的辰衝書局,門面很窄,但裏面很深,我記得店內有一塊半弧型的反光鏡特別礙眼,它是用來監察店內高買活動。這塊「照妖鏡」對偷書高手來說毫無作用,他們一兩下手勢便把厚重的課本和貴價藝術書偷出店外,很少失手。

海運大廈商場另一邊接近出口,是專賣「來路」貨的天祥百貨公司,我在那裏大破慳囊買了一件毛巾質地T恤,穿了多次也不敢用水洗,怕走了樣。有人說,天祥是有錢仔去的地方,我去了一次便沒有去。50多年來,偶爾午夜夢迴,夢見自己坐在巴西咖啡室;有時會夢見被辰衝老闆喝停,當堂扎醒。

鄭明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