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圖片:北京造神場景:1969年10月1日天安門廣場大遊行,毛的高大塑像和「萬歲」標語突顯「領袖絕對權威」。(網絡圖片)
現實與歷史 或似曾相識
在人類社會演變中,歷史留給後人的「政治遺產」之一,是現實與歷史比照觀察時,往往展現似曾相識的圖象,令思索者從「歷史經驗教訓」中獲得啟發。
當代「一黨領導」體制下的「愛國主義」政治宣傳,有二戰時希特勒主義(納粹主義)的幽靈,從高度集權的極權主義,到對領袖的「神聖崇拜」和絕對服從,都有相似之處。
北京官方正宣傳「長征勝利80周年」(1936年10月至2016年10月),推動與長征精神和紅色基因有關的「愛國主義」政治教育。按中共中宣部的紅頭文件,「以愛黨愛國愛社會主義為主題」,推行共產主義理想信念教育【註一】。
思考型的知識界名人,早就對「愛國」另有解說。他們熱談二戰史和希特勒,流露對極端「愛國主義」宣傳的憂患意識。
有人議論希特勒(1889—1945)的法西斯主義,有人論述民國初期國家主義、國權主義(實是配合袁世凱的皇權主義)與民權主義(支持孫中山的政治主張)之爭,提醒讀者了解高度集權體制的弊端。
希特勒崛起 謊言和恐怖
國際關係學和美國史資深專家、德高望重的學者資中筠【註二】,曾寫〈德國法西斯的歷史教訓〉一文,以希特勒的「德國夢」和崛起政壇為題材,論析高度集權、專制的法西斯主義,觸及以愛國主義和集體主義為名的愚民、造神運動,令人聯想毛文革的極左狂潮及後來的「回老路」。
這篇長文的重刊,有進諫意涵,文前的「摘要」稱:要了解希特勒的發跡、掌權和法西斯主義的「深遠危害性和現實意義」。
「現實意義」的意涵,或就是文章的最後一段:
「沒有經過啟蒙的民眾,不用理性思考,沒有法治觀念,很容易被煽動,成為法西斯的基礎。有的時候,那些飽學之士也不見得不犯糊塗,對全民來說,訴諸國家主義,打出愛國旗幟,是非常有效的。……國家主義和民粹主義,是足以禍國殃民危害國家長治久安的兩大危險。」【註三】
她分析希特勒崛起的著力點,是希特勒的權謀和敢想、敢說、敢幹的「特色」,以暴力製造社會恐怖,即以「強亮劍」積累震懾力。
她提到,希特勒以日耳曼優秀民族復興德國之夢,廣泛號召民眾,「攻於心計,擅於利用時機,不擇手段,敢於冒險」,甚至背信棄義;他排斥民主,建立「高度集權而殘暴的統治制度」;他破壞法治、侵犯人權,秘密警察蓋世太保(Gestapo)隨意把人關入集中營、強制勞役。
她也論及希特勒「特別強調宣傳的力量,……欺騙群眾」,宣揚「謊言重複一千遍就是真理」;在強大的政治宣傳攻勢之下,「人性中最卑鄙、自私、殘忍的一面,可以在一個『崇高』的外衣下盡情發泄」。
她又論及希特勒嚴密控制思想、清算自由主義,在學校實施「黨化教育」(按:即學校「姓黨」),「灌輸一個信仰、一個黨、一個領袖的思想……青年只聽元首的,不聽父母的。……對父母都可以告密。」
家長集權制 造神和愚民
對於法西斯主義的禍害,她著重分析極度集權下的造神運動、愚民政策。
她提到希特勒聲稱振興日耳曼的民族精神,卻剝奪人們的思想自由,「要全民匍匐於他的腳下」;希特勒的國家主義,把國家「變成一個黨的國家,黨成為一個人的黨」,民眾被引入蒙昧和盲從之路。
她論析希特勒「抹殺個體」,「個體的生命是不重要的」,個人都得服從元首。希特勒在慕尼黑組織過青年造反,「他的衝鋒隊是失業工人、流氓、小偷、無業游民,……是他的打手。」
對於希特勒主義的框架,她說:
「頂層一個被神化的,為萬民所景仰的領袖,由兩根柱子支撐:一是民粹主義,一是國家主義,都推向極致。用民粹主義把底層百姓煽動起來,用仇恨對準一個敵人;國家主義為對內剝奪基本人權,對外發動戰爭的一切暴行提供『崇高』的借口。」
改革家胡耀邦的三子胡德華,也曾以希特勒史事迂迴進諫。他說:「任何人對於希特勒的理論不允許有疑問,……如果提出不同(看法),就會遭到非常嚴酷的清算。」「戈培爾的理論在納粹黨中宣部宣傳100遍後就成為了真理,不斷地給德國青年、少年們洗腦……德國人民只有這一種聲音——希特勒的聲音。」
在中國大陸受教育、後來留學美國、學成後在美任教的學者徐賁,論述極權體制下的納粹腐敗,也是獲讀書界留意的一篇。
他以德國史學家弗蘭克.巴約爾(Frank Bajohr)的《暴發戶與牟利者:納粹時期的腐敗》為話題,述評希特勒體制的「黨國多樣化腐敗」:在權力無窮大之下,「元首是永遠偉大、正確」(按:毛澤東也被稱為「偉光正」:偉大、光榮、正確);在元首政黨內,等級林立,可享特權包括「特供」和「特別服務」,也可獲結黨營私的經濟利益。
他說:「納粹的反腐帶有明顯的政治考量」。他提到巴約爾的觀點:「從黨國功利出發的反腐,……常成為一種作秀,也成為方便的政治鬥爭工具」,「群眾對腐敗行為漸漸習以為常」【註四】。
2013年以來北京的「打老虎」,被學者稱為政治鬥爭式的舉措,他們呼籲轉為「制度反腐」,建立有效的制度約束,改變整人的「習以為常」。
愚昧地盲從 並不是愛國
德國的法西斯主義、日本的軍國主義,在二戰中對人類造成極大的災難,歷史悲劇留給後人很大的思索空間。透過歷史的比較研究,人們可發現「愛國主義」的真相。
思考型文人近期一系列論述希特勒的文章,給人強烈的現實聯想感。聯想感的產生,是因為希特勒主義與現在「一黨領導」體制的政治生態,有許多相似之處。例如,「愛黨、愛國、愛社會主義」而不提「愛人民」的極端愛國主義,狂熱個人崇拜的造神和極度集權,類似希特勒的領袖絕對權威化。
資中筠對希特勒暴力行動「衝鋒隊」的述評,使人聯想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史中的流氓無產者、毛時代和後來的「階級鬥爭積極分子」,即整人衝鋒隊。
她述評希特勒主義、一黨一人集權和黨化教育「培養絕對的愚民」,也令人聯想現實的政治:愛國主義教育的「主旋律」,是愛黨愛領袖和絕對服從、絕對忠誠和維護領導人的絕對權威(三絕對)。
思考型學者藉史諷今,關乎對走回毛老路的憂患意識【註五】、對「愛國」意涵的認知:「愛國」並非愚昧地盲從領袖,充當任由擺布的「馴服工具」;擁護極權主義、文革、個人崇拜和歌頌大躍進,並非真正的愛國更非愛民。
藉史諷今也與肩負「啟蒙」的使命感有關:走出蒙昧、了解歷史真相;獨立思考,分清是非,汲取歷史悲劇的教訓。
註二、請參閱〈資中筠經歷與著作〉,http://master-insight.com/content/article/8336
本文原題〈愛國還是極權 學者議希特勒〉,原載信報〈思維漫步〉專欄,作者修改、補充後授權本社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