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學,是指一時在社會上處於熱點的、顯赫一時的學科、學說、學派。韓非子著有《顯學》。《顯學》稱:「世之顯學,儒墨也。儒之所至,孔丘也;墨之所至,墨翟也。」這是指韓非子所處時代的情況。在不同的時代有不同的顯學。
說歷史學是當今顯學 當之無愧
同其它學科相比,顯學是人們趨之若騖的熱門學科,社會廣泛關注;從事顯學研究的學者隊伍比其它學科龐大,學術活動比較頻繁;顯學的出版物比其它學科的出版物要多得多。在網絡時代,顯學的文章在網上佔有較大的比重。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由於經濟改革是社會的主旋律,經濟學是當時的顯學。1997年我發表了《顯學的危機》一文,評論了當時中國的經濟學界。
中國人十分重視歷史,甚至有所謂「史外無學」之說。不過,過去研究歷史、從事歷史著述的只是官史機構和專業史學工作者的事。當今從事歷史研究、歷史著述的人士,不僅僅是歷史學科出身的,還有學文學的、學經濟學的、學新聞學的、學哲學的。很多理工科和醫科出身的人也從事歷史研究和寫作。很多在自己專業領域創造了成績、成為他所在專業的成功人士,退休以後也轉到歷史學領域裏來、潛心從事歷史研究。
說歷史學是當今顯學,當之無愧。今天的這個聚會,是理工男、理工女討論歷史的學術會議,這是歷史為成當今顯學的一個證明。
意大利思想家克羅齊說:「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我理解這句話的意思是,當代社會的要求促使人們去研究過去,從過去的經驗教訓中尋求解決當代問題的智慧。為什麼歷史學成為當今顯學?是因為當今社會對歷史有着強烈的要求。具體說來,有以下幾個方面:
對歷史真相的強烈渴望,是眾多人關注歷史的一個重要原因。
幾十年來,幾代人所學的歷史教科書,所受的歷史觀的教育,很多是根據某一種意識形態的需要而剪輯甚至編造的。例如抗日戰爭:
幾代人只道共產黨打敗了日本侵略者以後,躲在峨眉山上的蔣介石才下山摘取勝利的桃子,不知道抗日主戰場在哪裡,不知道兩百多位國民黨將軍在衛國戰爭中捐軀;
幾代人只知道,由於黨的英明領導,戰勝了1958-1962年空前的自然災害,使形勢越來越好,不知道數千萬人被餓死的慘烈人禍;
沒有經歷文革的人只知道,文革中大批官員受到迫害,不知道受害的普通群眾是受害官員的十倍、百倍,只知道造反派是文革的作惡者,不知道十年文革中造反派僅僅活動兩年,作惡者主要是不同時期的掌握權力的人。只知道「四人幫」和造反派支持文革,不知道一大批高級幹部也在一段時期支持文革。
幾十年來,教科書還向中國人灌輸有所謂「五階段論」,即人類的歷史要經過原始社會、奴隸社會、封建社會、資本主義社會,最終必然走向共產主義社會。從而認定走蘇聯的道路進入社會主義、共產主義是不可抗拒的天律,蘇聯崩潰以後,有人還相信「五階段論」,還對蘇聯模式戀戀不。
當人們發現被蒙騙,就會產生追求真相的強烈渴望。當得知真相多年被掩蓋、被歪曲,人們就會不顧一切地去挖掘它、揭露它、傳播它。
這兩三代人受騙了 決不能讓後子孫代繼續受騙
喬治·奧威爾說:「當我動筆寫一本書時,我不會跟自己說我要寫一本完美的書。我想寫它,是因為我想揭穿某種謊言,是想喚起人們注意某些事實。」揭露謊言,還原真相,這也是當今很多歷史研究者的目的。我們這兩三代人受騙了,決不能讓後子孫代繼續受騙。
為什麼真相被歪曲、被掩蓋?這是因為,有些人通過說假話來取得利益和維護利益。揭露真相,會傷及這些人的利益,會引起這些人的恐懼和反撲。掩蓋真相和揭露真相,是利益和真理的較量,是光明和黑暗的較量。這種較量有時是非常殘酷的。因此,追求真相的渴望不僅僅是出於好奇心理,而是出於對真理的追求,因為沒有真相就沒有真理。
當一個民族經歷了重大曲折,需要重新選擇道路的時候,就需要重新審視走過的路,以更廣闊的歷史視野,瞭望前進的方向。
人類本來是要從農業文明向工業文明和信息文明發展,從專制政治向民主政治發展,從蒙昧和迷信向智慧和科學發展。而中國的近現代卻有一段時間脫離了人類這個發展軌道,直到改革開放又轉了回來。這好像中華文明的象徵黃河一樣。黃河本來是向東流,流向大海,融入世界潮流(以歐美為師),但是流到陝甘地區以後被拉向了北邊,向蘇俄的方向流動(以俄為師),後來又拐回來,轉向大海的方向,形成了一個河套。這就是中國近現代史的河套,歷史的河套。
歷史河套的前一段造就了一個專制的中國,貧困的中國。這種結果,背離了很多老一代革命家的初衷,廣大中國人蒙受了災難。歷史的河套的後一段是改革開放,它使中國回歸人類文明的主流,走向擺脫貧困和專制的道路。
當初,中國人走進這個歷史的河套時,有着良好的願望,有着當時的「合理」邏輯,有着國內外的動因。在革命者的眼裏,他們的選擇是合理的。當時也有不同的選擇,但佔主導的革命力量認為「不合理」而加排斥。顯然,「合理性」的認定,受當時革命者的視野所限。按照革命者當時視野認定的「合理性」作出的選擇,步步演進,就形成了二十世紀的中國。革命者當時不會想到,「短期的合理邏輯」鋪設的路,是通向奴役之路,通向災難之路!
一隻在弧線上爬行的螞蟻以為自己在沿著直線行走,在高處鳥瞰才看清螞蟻在走彎路。歷史學是「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的大學問,對走過的道路的回顧和反思是歷史學的責任。視野狹小的人們認為走的是光明的坦途,從歷史大視野看才知道進入了歧途。英國哲學家培根說:「讀史使人明智。」明智就能少走彎路。
走出歷史河套 推動改革改開
中國向何處去?這是近百年來中國知識分子反覆提出的老問題。經過大飢荒和文革等重重災難,這個問題的答案就是走出歷史河套,就是改革開放。三十多年的改革開放,中國經濟得到了空前的發展,社會也前進了一大步。但是,由於「蘇學為體,西學為用」改革思想,經濟上搞市場經濟、政治上難以割捨蘇式體制,因而造就了「權力市場經濟」,出現了大量的社會問題(主要表現是社會不公平,拙著《中國當代社會各階層分析》對此有介紹)。面對這些問題,有人懷念毛澤東,有人提出搞第二次文革。他們說: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他們認為沿毛澤東的路子走下去,就不會出現這些問題。中國似乎又面臨一個重大選擇:是回到毛澤東時代、實行前三十年的路線,還是清算前三十年的路線、全面深化改革擴大改革開放?在這一選擇中,社會思潮出現了分裂,人們各站立場、壁壘分明、黨同伐異,有的人情緒激烈。在這樣社會環境中,很多人彷徨、苦惱,迫切需要歷史經驗指明方向。
因為關心當前和未來,所以回顧和反思過去。這是歷史學成為當代顯學的第二個原因。要堅持「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就必須認真總結歷史經驗教訓。
什麼是檢驗真理的標準?幾十年來,都把毛澤東思想當作最高標準。判斷一切事情的是與非,都看是否符合毛澤東思想。真理標準的大討論,提出了用社會實踐標準代替毛澤東思想這個標準。這場大討論是1978年5月11日《光明日報》發表一篇文章引發的。文章的題目是《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真理標準大討論破除了對毛澤東迷信。這個「現代迷信」禁錮了中國人的頭腦二十多年,這場大討論打開了這個精神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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