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今年初突然發動貿易戰,在外界以為虛張聲勢之際,迅雷不及掩耳之間已成定數,政界、商界、金融界等都措手不及。當初特朗普的理由是中國傾銷太陽能電板、洗衣機入美國,損害美國本土工業;但項莊舞劍,往往意在沛公,美國總統特朗普在貌似毫無章法的攻勢之間,背後有何盤算?梁錦松接受本社專訪表示,這場風波只是序幕,隨之而來的是中美全面鬥爭,或會長期對壘。中國既要重視外患,也須提防經濟內憂;而在兩國交鋒之中,香港也有獨特的角色。
曾活躍於美資投行,又出任過財政司司長,梁錦松對中美政經大局自有一番心得。他說不應將這場風波說成貿易戰或糾紛,因美國對中國的外交政策,背後是由三股推力交織而成。
為自身利益 美國欲遏制中國
第一點是修昔底德陷阱,是指守成的大國不容另一國家興起,極力遏制後者,以保地位。
第二點是美國要做世界盟主,一如二戰後的格局,只是當時背後是由意識形態推動,現在則由美國自身利益驅使。梁錦松認為,成為盟主雖然要肩負不少國際責任,但亦得到很多好處,而現時癥結在於特朗普想得到好處,又不想負擔許多責任,便到處重新界定許多類似的關係,例如WTO(世界貿易組織)。「美國在IMF(國際貨幣基金組織)與世界銀行的話事權是很大的,相對在WTO,無論是美國所佔的股份抑或話事權,都沒那麼大,那是一個真正的多邊組織,不是由美國說了算,所以他便說『不玩了』,同樣《巴黎協議》也不玩了,唯美國利益獨尊。」
梁錦松指出,歐洲很想保住WTO體系,但美方就希望採用雙邊體系,重建另一個貿易體系,如是者WTO很可能不能存在,「這很清楚,適合美國的便留下,不適合的便改。」同理,不聽美國話的國家如中國、俄羅斯等便很可能被歸類在另一邊,發展成兩個體系,這樣亦符合第一點所說的修昔底德陷阱,以遏制中國。
第三點則是西方重新評估中國,與意識形態有關。梁錦松解釋,中國改革開放取得很大成就,西方論調是經濟發展後,國民會有訴求,就自然多少促使中國走向民主的路,如日本、南韓、台灣、新加坡等地,統稱為東亞模式。
「如果中國經濟發展了,又採納國際規則,對西方來說是龐大的市場。」梁錦松認為,如果中國有政治改革,又參加國際大家庭,便打開共贏局面,但偏偏中國改革開放了40年,卻與其他國家不太一樣。「中國官方的話事權依然很大,國企仍是主要力量,很多資源分配並非完全靠市場,與西方的私企為主的自由市場不一樣。」至於西方政治是一人一票式普選,中共十九大卻講明共產黨領導,領導人任期不設限,法治、宗教、階級等範疇都與西方有別。
梁錦松認為,在西方眼中,幫助中國以後,中方卻提出「中國製造2025」,聲稱科技、製造業2025要領先超越西方,加上一帶一路等,被視為意圖改變由美國與西方國家做領頭羊的體系,「幫你以後你來與我競爭,你覺得我傻的嗎?」這使西方不得不重新評估中國。
「這不是貿易戰,你可以稱之為長期鬥爭。」梁錦松指,貿易只是其中一環,可能最快入手,也有頗大的殺傷力,接着是科技,故美方擴大CIFIUS(美國海外投資委員會)審批高科技出口的權力。「另一個很明顯要打的,就是金融。人民幣國際化會否影響美元獨大的地位呢?這也是長期鬥爭,還有很多地方會打,希望不會打熱戰。小矛盾肯定會出事,美國盟友肯定會在我們周邊鬧事。這些都要有心理準備。這都是挺長期的戰略對峙局面。」梁錦松贊同中方一早申明的立場:「不想打,也不怕打。」怕不得,因為這一定會出現,甚至要準備有長期鬥爭,「當然有人認為是否亮劍太早,這個我們可重新評估,但有些事不可看回頭。」
外患內憂 經濟要平衡得宜
梁錦松認為,美國等西方國家不時向中國提出「不公平」時,是擺明車馬宣戰,中國要「既重視又不重視」,「因為百分之百的心思都放在如何跟對方鬥,就會被他牽着鼻子走,變成跟着別人的音樂跳舞,那就不好玩的。」不如按着自己步伐、需要,以及做每一件事都合乎國際形勢、人類發展來向前走。他強調,中美長期鬥爭對世界始終不是好事,如西方諺語所講:兩象相搏,小草遭殃;何況有些範疇並非兩個陣營可以各自解決,不合作的話情況更壞,例如氣候問題、環境污染等威脅人類生存的議題。
在外圍政局鬧得沸騰之際,中國內部經濟也有不少隱憂。梁錦松指,2008年全球金融風暴時,中國負債不多,但近十年來靠信貸來推動基建、房地產,以致現在負債率升高,幾乎與美國相若,隨之的經濟風險自然大,「這幾年去槓桿,方向完全合理。」不過,去槓桿會提高金融成本,拖慢經濟發展,他認為,美國是看中這時機才出手,藉貿易戰減低對方盈餘。以前中國貨幣體系是將貿易盈餘轉到央行,再將外匯兌換成人民幣,「現在人家就用種種方法減低你的貿易盈餘,是要抽走你的銀根,在你去槓桿的時候百上加斤。」某些行業一旦缺錢,就可能出事,所以中國要小心應對。
在此平衡木之上,梁錦松說,中國去槓桿固然要去得更精準,適當時候亦要精準地放水;勿因水乾令經濟大規模迅速下滑或塌方,又不可大水漫灌,使泡沫充斥於房地產。國企終歸有人救起,但中小型民企面臨的壓力甚大;放水令鈔票貶值,使民企經營困難,若民企將錢放在房地產,房地產一跌,又造成恐慌;若將房地產泡沫吹得更大,到爆破時後果更慘。梁錦松認為在應對貿易戰時,也要提防這類經濟危機,這考驗中國政府的智慧。
中國當下的經濟前景,也是另一難題。「以前中國以N頭馬車來拉動經濟,現在已不太行,出口量已經夠大,難道繼續出口嗎?」梁錦松說,到近十多年來靠投資拉動,但亦已投資不少,而近期國內零售市況亦見弱勢,有日本經濟作前車之鑑,中國要找到下一個新的增長引擎,故現時中國強調創新,保護自己的知識產權,只為向前走。雖然科技創新並非立竿見影,但不做的話會落後於人。
醫療養老可成經濟增長點
一如過往主張,梁錦松重申醫療養老有潛在商機,或可成為下個增長點,甚至形容為「千載難逢的機會」,人口老化得如此快,但優秀的醫療服務少。另有經濟學家向梁錦松表示,受貿易戰影響的就業人口約為80萬至100萬人。梁錦松認為,就業才算民生問題,而四個大城市(北京、上海、廣州、深圳)護工的缺口約為100萬名,中國正好可藉醫療養老行業來創造就業機會,香港有一流的醫療技術,卻缺乏市場,正好可與中國大陸醫療需求相補足。
亦正因香港地位特殊,梁錦松認為其他範疇可配合中國,「香港與美國均奉行《普通法》,由於歷史關係,香港很多人熟悉西方,但同時也是中國一部分,很多人深諳國情。」梁錦松又指,香港是外地與中國大陸交往的最好地方,中美鬥爭中更顯出香港的作用,涵蓋貿易、投資、金融、外交等範疇。他說香港能做的,是秉持全世界最自由經濟體的角色,並堅守一國兩制,練好內功,做我們應做的事,即繼續做中國大陸與外面的窗口。
看着兩國對決,梁錦松認為香港最重要的,始終是「一國兩制」。「首要既保住一國,又保住兩制。這個我覺得非常重要,但有時有些矛盾,亦有人挑戰。一國已經有年輕人挑戰,但不必過分強調其嚴重性。年輕人有逆反心理,你愈不喜歡,他們明知你不喜歡,便多做幾次。畢竟香港主流完全不認同這回事,所以我們重視,但又不要過分重視,否則變相抬舉他們,還會更加來勁。」
香港應重創新打人才戰
既要守,亦要攻,梁錦松提出,香港可以打的,是人才戰。「始終在創新的經濟裏,最重要是人才。現在我們打貿易戰、金融戰,即貨幣戰,其實我們應該打人才戰。尤其現時很多華裔科學家在美國不太舒服,香港是否可扮演一個角色吸引他們回來呢?」
「香港政府又不是沒有錢,何不叫大學增加職位做研究、教書,去吸引全世界的科學家來香港?因為香港既可與國家對接,又能融入內地市場及具科研能力。」大學本身有地,建好教職員宿舍,便不必讓教授承受香港市面的房租,梁錦松敲着桌面說:「這樣做就自然可為國家吸引與培養人才吧?」他強調,香港是最應該做創新的地方。
梁錦松透露,面對貿易戰,國內很多精英階層瀰漫悲觀情緒,他認同中國短期情況不好,但他看好長期發展,只因中國許多改革是逼出來的。「中國未來不一定漆黑一片。中國以前很多改革都是倒逼出來的,現時就有這樣的環境去逼出一些好的改革。」
梁錦松簡介
財政司前司長,現任南豐集團董事長兼行政總裁、新風天域公司董事長兼聯合創始人、招商銀行獨立非執行董事、慈善機構國際小母牛香港分會及惜食堂主席、香港哈佛商學院協會主席。
畢業於香港大學,主修經濟及統計。1982及1999年修畢哈佛大學商學院管理發展課程及高級管理課程。1998年獲香港科技大學頒授法學榮譽博士學位。在金融機構任職多年,包括美國黑石集團大中華區主席、摩根大通亞洲主席和花旗銀行亞洲私人銀行、投資銀行、資金部及大中華地區主管等。亦曾任中國工商銀行、中國移動(香港)、美國友邦保險(香港)獨立董事、中國國家開發銀行國際顧問。
曾任公職包括香港特區政府行政會議非官守成員、教育統籌委員會及大學教育資助委員會主席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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