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傑教授(Prof. Lamp Li, 1923-2008),號蘭甫,著名經濟學家、管理學家,湖北黃梅人。早年負笈重慶中央大學經濟系,後隨國府遷台,獲得奧利岡大學(University of Oregon)經濟學碩士學位、密西根大學(University of Michigan)企業管理碩士學位。
回國後先任教於政治大學企管系,又創辦東吳大學商學系(企業管理學系之前身),兼系主任之職。1968年底,轉任香港中文大學林炳炎基金會教席講師,後升為商學院高級講師。1987年退休返台,再度執教於東吳大學,至2008年在高雄往生,享壽85。
一天收到中大MBA舊同事劉仇麗芬女士(Mrs. Nora Lau)的電郵(她是中大MBA事務的活字典。無論任職時或退休後,她和許多曾在MBA任職的同事保持聯繫。),知道當年的MBA老師李傑先生(Mr. Lamp Li)經已過身。並且知道中大中國語言及文學系的陳煒舜教授希望和我取得聯絡。
原來李傑先生是陳教授的長輩。陳教授正着手為他編一本紀念集。我有幸在差不多50年前認識李傑老師,感到是一個好機會讓我表達對他的懷念。
美國遠道回流 建設中大商學院
中大創校校長李卓敏教授,原是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UC Berkeley)商學院的教授。在60年代,用研究衡量,有學者發表論文,認為UC Berkeley在美國名列榜首。由於美國的商學教育遠勝其他國家,所以UC Berkeley也標誌着素質最好的商學教育。李校長在1963年出任中大創校校長。1966年邀得UC Berkeley三位教授來中大開辦MBA。
當時香港的大學及理工資助委員會 (UPGC, University and Polytechnic Grants Committee)沿用英國的撥款模式。只撥款資助本科生教育及研究式研究生教育。不資助授課式研究生教育(taught post-graduate education)。
李校長得到位於紐約的嶺南大學信託基金(Trustees of the Lingnan University)的資助,在中大成立嶺南工商管理研究所(Lingnan Institute of Business Administration),開辦MBA課程。1966年收生六人。1967年收生12人。我是1967年入讀的學生,1969年畢業。
除了嶺南大學信託基金,中大還不時得到其他的資助。包括香港的林炳炎基金會。李傑先生在1968年12月履新,出任林炳炎基金會教席講師。因此,我唸MBA二年級下學期的時候,便認識李傑老師。他教管理經濟學。由於我經已修讀該科,所以沒有機會上他的課。
不過,由於當時MBA的老師和學生數目少,上課地方、辦公地方集中在鄰近大學站的博文苑,師生常有接觸交往。學生對每一位老師都有近距離認識。相信老師對每一位學生也有很清楚的觀察。
生活不是這樣艱苦的
唸MBA二年級下學期的時候,要忙着做碩士論文,要上課,也要思考畢業後的工作,經常出入博文苑。不時為了種種原因會留到深夜。我注意到李傑先生許多時候從早到晚在辦公室工作,打字機聲不絕於耳。後來才知道他整天備課。上課時要說的話,他全都預先寫下。聽說他經已在民國政府工作多年,後來又在台灣教大學一段時間才到中大。他這樣努力,實在克盡厥職。
1969年MBA畢業後,由於MBA課程主任李祥甫教授(Prof. David Li)的鼓勵,我沒有應邀到南海紗廠工作,決定出任中大崇基學院工商管理系副講師。學習開展大學的教研工作。崇基學院的辦公室接近博文苑。我備課的時候,除了翻閱崇基圖書館的書籍和學報,也不時到博文苑MBA的辦公室找資料。那時,MBA辦公室經常收到UC Berkeley的一些商學研究報告。對我來說,這些報告極富啟發性和挑戰性。
由於辦公時間多要留在崇基,也不想在辦公時間騷擾在MBA工作的同事,所以我往往在傍晚的時候才到博文苑MBA存放研究報告的地方。由於工友當我在學時經已認識我,她只囑咐我離開時熄燈關門,自己便下班。
晚上,不時會遇見李傑先生回到辦公室工作。一晚,他和我談了好一會。臨離開的時候,他留下了一句話給我︰”Life is not so hard.”(生活不是這樣艱苦的。)這句話留在我心裏很久。我有時也會問自己,會否過度工作,忽略了生活的其他面向。
對東南亞商學教育的貢獻
1972年崇基給我長假及進修假,到美國西北大學(Northwestern University)唸市場學的博士學位。期間收到中大出版社寄來一本新書,Lee C. Nehrt, Gano S. Evans, and Lamp Li, Managerial Policy, Strategy and Planning for Southeast Asia (Hong Kong: The Chines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 1974)。裏面收錄了我在1971年編寫的一個香港案例,Vi-Pro Baby Weaning Food(維他蛋餐),講維他奶當年研發推出的嬰兒食品。
在70年代,甚至80年代初期,世界各地MBA課程一方面要開設「企業政策」(Business Policy)作為整個課程總結的必修科;另方面卻缺乏有關企業政策的研究成果,可以在理論上鞏固學科。(直到一些劃時代的貢獻開始出現,情況才得以慢慢改善。包括Derek F. Abell, Defining the Business: the Starting Point of Strategic Planning (Englewood Cliffs, N.J.: Prentice-Hall, 1980) 以及Michael E. Porter, Competitive Strategy: Techniques for Analyzing Industries and Competitors (New York: Free Press, 1980))。
這段時間的商學教育共識是選擇好的案例,讓學生從不同角度探討企業長遠路向。如果要以案例主導教學,又要教學不離地,本地案例非常重要。李傑先生和兩位合著者一同收集東南亞各地的有關案例,編印成書,對整個東南亞的商學教育,有及時貢獻。聽說許多院校都採用該書為課本。由於這本書的封面以綠色為主色,很多師生戲稱之為Green Book(綠皮書)。
樂於助人的古道熱腸
1975年我唸完博士回崇基述職,出任市場學講師。校方因為我未唸博士時經已在校服務三年,決定讓我以第二點而不是第一點為起薪點。一般來說,講師到了第八點才會考慮升職為高級講師。同時,我在出任副講師時,經已取得實授(substantiation)。因此,我帶着年輕博士的研究熱忱,希望用五年時間做出一些有原創性的、有素質的研究。這也是西北大學的取向。
過了差不多一年我才發現自己的魯莾粗疏。原來講師在第三點和第四點之間,有一個效率關卡(efficiency bar)。從第三點過渡到第四點,是要經過一番評核的。不是我原先所想像的等到六年以後才評核。我述職的時候以第二點為起薪點,回來後第二年便要交出教學、研究及服務成績,供校方考慮是否能通過效率關卡。對我來說,這一發現叫我感到有點措手不及。
一天傍晚,到尖沙咀出席商學院的晚宴及院務討論。(那時崇基、新亞、聯合三院行政獨立。三院商學院教員往往一起到尖沙咀一家餐館「鹿鳴春」用膳,並在晚飯後討論院務。)在路上碰見李傑先生,也碰見當時的商學院院長司徒新教授。
司徒新教授在前面走。李傑先生和我在後面攀談。李先生問及我的工作情況。我把自己的工作計劃和突然發現的錯愕和他分享。他聽了以後鼓勵我不必為這些事緊張。他也覺得這個制度至少在我的情况並不完全適用。說着說着,他突然加快腳步,走到司徒新教授旁邊,大聲地和司徒教授講起我的情况。
我冷不防他有這樣的舉動。我不好阻止他,更不好趨前加入討論。只好自己放慢腳步獨自走。我不知司徒教授怎樣對他說,也不知司徒教授以及大學怎樣處理。後來我順利通過效率關卡,也照原來計劃做我的研究工作。我不知道李傑先生這一舉動是否有助於我順利通過。不過,那一刻我看見他的古道熱腸。
重情誼、尊人心
1981年我升任高級講師。到倫敦放安息年假。未去倫敦,先隨閔建蜀教授到廣州外貿學院做一些演講,介紹市場學。那時中國剛恢復學位制度,積極考慮在大學開辦商學教育。1982年我回到中大後,加入中大商學院其他同事的行列,用不同方法積極幫忙中國的大學推動這方面的改革。
我們刻意用中文編寫主要學科的課本,接待從清華、復旦以及其他院校來訪的教授,為主要政府部門和國有企業開辦培訓班,到各大學作演講。在中大接待的教授,往往是資深的工學院教授。他們回去以後,許多成為商學院的院長和系主任。
為了中國的商學教育,我們付出許多。有一件事,記憶最深︰會計系同事曾玉馨小姐到蘭州講學,回程的時候在1982年聖誕節期間停廣州,因飛機在白雲機場起火喪生。她付出了年輕有為的生命。這事對商學院的同事有很大衝擊。由於她是基督徒,商學院幾位基督徒同事和我安排了一個午間追思會。李傑先生知道消息以後來問我,他不是基督徒,可不可以參加。後來他和許多其他同事出席。李傑老師的提問,反映了他對人的情誼和尊重。
1987年初我升任教授。1987年夏天我出任MBA課程主任。同一時間,李傑老師從中大退休,回到台灣繼續他的教研工作。李傑老師離開了中大,他的風範卻一直留存在我心裏。
2016年12月8日
本文為〈先施以誠:李蘭甫教授十年祭專輯〉之一篇,專輯先刊登於《華人文化研究》2017年6月號,後收錄於《典型夙昔:前修緬思錄》(初集)。
書本推介:
書名:《典型夙昔:前修緬思錄(初集)》
主編:陳煒舜
出版社:台灣萬卷樓出版有限公司
出版日期:2021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