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開放40年:以古喻今

40年後回頭看,恐怕内地尚未完全擺脫歷史包袱。當年改革開放是在内憂外患的艱苦境況下逼出來的,痛定思痛,上下求索,雖找到致富的門路,卻迴避了深層次的再造,踟躕於前,問題積重。

看了很多紀念改革開放40年的文章,不禁要提筆,以古喻今。

1978年12月,共產黨宣布改革開放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尚未結束,我已到了北京。這不奇怪,因爲我於1972、1975年都到過内地,和一些官員一直保持聯繫。此前我剛從美國返港,已知内地正醖釀變革,蠢蠢欲動,便和廖瑤珠、陳子鈞定期吃早餐,籌辦促進現代化專業人士協會;到翌年協會第一次組團訪京時,我已換了身份接待他們。

這樣一待就是14年,好不熱鬧。慶幸的是,當年推動的項目、法律都起到預期作用,而一批同事、學生,也有所建樹。當然,落差難免極大,但這就是中國,一再要問興衰短長。

渴望中國盡早趕上世界

分享一篇當年的參考資料:1981年8月10日由民航總局印發的《國外民航參考資料》第三期,是轉載我的一篇「務虛」報告。按語是民航總局局長沈圖寫的。

這篇題爲《現代經濟特徵與管理》的報告,我自1979年已在多種場合講過多遍, 被眾多報刊轉載,是針對内地當時的實情和認知,提出一些想法和建議(當時對時間就是錢、平等等概念居然只有模糊認識,日後還被批判一番,直至鄧小平表態!)

2萬多字的報告主題,是要拆解兩個相互糾纏的脈絡:小農經濟和蘇聯式管治。兩者都脫胎於封建體系,所以一脈相承(説是沆瀣一氣更為確切,但當年不僅要客氣,還要畢恭畢敬)。唯有以非政治化的語言,規避重重政治陷阱,層層扒皮將之否定。

在民航系統發表,是因爲自79年初,我就有多次機會配合民航,涉及飛機租賃、組裝、麵包、茅台、偷運、漏稅等多方多面應對當時體制的弊病,謀求突破。81年原定要到民航作報告,但中央領導勸我離開内地,安排不上,遂採用我此前給農墾部幹部作報告的記錄(民航沒有説明出處,謹此向幾位整理記錄的朋友道歉)。

我要在民航講的内容,主要是體制上的問題,跟在其他部委講的其實沒有多大分別的。蓋因鎖國動亂多年,和世界發展嚴重脫節落後,各方面都面對同一困境,都渴望儘早趕上。而體制上各部門間相互封鎖不通氣,要各自摸索,更多加了一層困難。我有幸介入多個部門的業務,反而起了串通作用,能突顯其在體制上遇到的共同難題,也爲我提供了題材,豐富了我的報告,成良性循環。

1981年8月10日由民航總局印發的《國外民航參考資料》第三期。(作者提供)
1981年8月10日由民航總局印發的《國外民航參考資料》第三期。(作者提供)

内地尚未完全擺脫歷史包袱

見微知着,點點滴滴的觀察,提煉出一些針對性的觀點,也算是我對改革開放頭三年的總結,濃縮為不同層面的幾點,也就是報告的結論。不妨説,可按文章逆向工程,認識内地改革開放伊始時的狀況,對剖析當今形勢也未必完全過時。兹錄下供參考:

第一、具體事情,具體分析,天下沒有最好的方案……絕對不要因某一試點做得不錯就要求各路諸侯表態,像個聖旨下來一定要表態,三呼萬歲;

第二、沒有禁區,不能上綱,所有這些經濟手段都是符合經濟規律的,不管你喜歡與否,也得順從它;

第三、所有的管理方案,章程也好,法律也好,制度也好,一定要細,要清楚……什麼「三定」、「四定」等等太籠統,是沒有意義的;

第四、方案要穩定;

第五、方案要強調的是辦事的程序,而不是禁令。要強調怎麼辦……四川來的人都知道二王廟的碑文:「深掏灘,低作堰,六字詣,千秋鑑」;

第六、蛋糕是愈來愈大的,這是個分配的問題。傳統的經濟是什麼呢?……蛋糕我吃了一口,你就少了一口,這在博弈學裏,運籌學裏叫做zero-sum game;

第七、平等互利。在現在的社會化的經濟裏面,每一個進行社會生產活動的人都是平等的。海淀區第17食品廠的公章跟國務院的五星照耀下的天安門的公章是平等的;

第八、內憂外患,內憂為主。對外時……吃虧在絕大多數的情況下,是內憂的問題,是自己不懂的問題。同樣,對內時,在國內經濟停滯不前時,原因主要不是外在因素,而是內在因素。

40年後回頭看,恐怕内地尚未完全擺脫歷史包袱。當年改革開放是在内憂外患的艱苦境況下逼出來的,痛定思痛,上下求索,雖找到致富的門路,卻迴避了深層次的再造,踟躕於前,問題積重。

現今錢財是多了,嗓門也大了,但似乎少了點痛定的感悟、求索的謙卑。2019年,再度要面臨嚴峻的内憂外患,逼出來的是進還是退,有待分曉。唯要清醒,還是那句老話:「不要在新時期,犯新形式的舊錯。」

參考資料:1981年8月10日由民航總局印發的《國外民航參考資料》第三期

黃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