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蔣經國超越主從關係的情誼

筆者有幸在那時代裏,能有奇緣長期追隨歷史中心人物左右,為創造歷史使命的巨人略盡一些綿薄。而在總統辭世35年後,筆者賤軀粗健,尚能記得一些回憶、作成實錄,讓我不慚卑微,而引以為榮。

本書中所稱的「總統」是指中華民國第6、第7任總統蔣經國先生;「我」,是指本書的作者,張祖詒是我的姓名;本書中敘事的時間,僅限於民國61年始,民國77年止。

最受愛戴的蔣經國先生

經國先生是國家元首,是中華民國陸、海、空三軍的統帥,更是歷來所有民調中,始終居於最受民眾愛戴的一位領袖。他愛民如子,但他一直自稱是全國第1號公僕。

在我的心目中,他當然是位保國衛民的好元首,但更是一位慈祥和藹的長者。他有豐富的熱情,充滿的愛心,殫精竭慮,無時無刻不在想方設法,要讓國家壯大強盛,要讓民眾安居樂業。「今日不做,明日會後悔」的名言,是他盡瘁國是的最佳寫照。

經國先生出生於1910年,亦即民國前1年。民國77年,在總統任內辭世。他完全主理國政,是自民國61年至民國77年的16年歲月。在這歷史長河中不算太長,也不算太短的時段裏,他創造了舉世稱譽的「台灣奇蹟」。

以上幾句文字,是本書給主人翁蔣經國先生作了最簡單的說明。其實那是早已人盡皆知的史實,毋須再以贅文介紹。只是本書開卷首頁,不能不有個適當的楔子。

「我」和先生的奇緣

其次談「我」。我生於民國7年。民國61年經國先生出任行政院院長時,我年已54歲。其時我的職務,是行政院編譯室主任,是一個勤事敬業、奉公守法,而且也是已經請辭待退的公務員。偏偏就在那個關節時間,與本書主人翁產生了「奇緣」。

「奇」者,事情來得突然;「緣」者,是在之後的16年中未曾中停或中斷,也就是在16年中,「總統」與「我」,一直都在近距離左右,未曾間斷。因之本書所稱《總統與我》,在時間上包括前6年的行政院長任期,以致書中敘事,在那6年的時段裏,不能稱為「總統」,只能以「院長」、「經國先生」,或逕以「他」字代之,以符實際。

在整個16年中,我一直受到特異的知遇之恩,而深深感動。我逐漸發覺,院長或總統與我之間的互動與對話的模式,似乎不像一般長官與僚屬間的主從關係,反倒有些好像父兄子弟或知音好友間的那種暱近輔佐,可以小節不拘,有時甚或謙挹移位,於心十分不安。

記得大概是在民國62年仲秋,一位人稱「外交才子」的好友,對我說了一句讓我愧赧的話,大意是朋友們大家覺得,院長與我之間的Intimity,似乎超越了祕書長。我一時難以作出是或不是的回答,只能說我是頗有知遇之感。這個Intimity不算常用的英文單字,後來倒讓我覺得用以描述總統與我之間的互動,還真是相當貼切。

蔣經國接見美軍顧問團新舊任團長湯普遜上校伉儷及崔任克上校伉儷。(Wikimedia Commons)
蔣經國接見美軍顧問團新舊任團長湯普遜上校伉儷及崔任克上校伉儷。(Wikimedia Commons)

寫書前的猶豫

由於這些回想,導致我有記述總統與我這段微妙「奇緣」的構思。不過同時也有多種反向的考慮,於是多年來一直在我腦裏盤旋着一個糾結:該不該寫這樣一本書?會不會因這本書招來「自抬身價」的負面批評?這當然非我所欲。又或書中述及人物大半久已逝世,而我本人又無日記習慣,缺少人與物的佐證,可信度易被質疑。既乏人證,又欠物證,豈能不被指為虛擬,讓我百口莫辯?

然則我是向不說謊的人,如今我已年逾103歲,難道我會自毀名節?思考再三,乃將這個困惑,就教於幾位知友,聆聽他們的高見,或可有助於解開這個糾結。

我不想對幾位知友指名道姓。有一位開口就說:「以閣下目前精神狀況,於1、2年內,再寫一本書應該毫無問題。何況我預測,書的內容,必有不少可貴史料,寫出來是你的義務。」

另一位好友則說:「我也知道,經國總統與你之間的互動,有些微妙,在那所謂『威權時代』的體制下,確是一種稀有的光景,自應和盤托出,免被湮沒在歷史灰燼之中。」

更有一位好友直說:「我請求你務必完成這本書的寫作,這是你的責任,也說不定可能因之導向更好的未來。」

知友們的鼓勵,解開了我的難題,也推動了我的寫作意願。說來好笑,忽然間,想起1956年美國好萊塢拍攝的一部電影,名為《國王與我》,敘述19世紀暹邏國王拉瑪5世,聘請一位英國女教師安娜前往暹邏,擔任皇室宮廷教師,指導王宮成員學習英語及禮儀。劇情中描述國王與安娜間的互動,由於身份和文化的差異,產生出帝王與平民之間許多不同情調的諧趣。故事曲折動人,分由當紅女星黛勃拉‧寇爾和男星尤‧伯連納主演,結果大受全球影迷歡迎,並獲奧斯卡及很多國際影藝獎項的榮譽。

我之想到這部影片,並非該片劇情與我想寫的書有何雷同,而是片名《國王與我》(The King And I)頗具吸引力,於是我首先作了一個選擇,果真要寫這書的話,書名將仿照那部影片,採用《總統與我》,之外另有副題。

自我期許

意願既定,作者開始擬訂寫作大綱,並給自己定下3項原則性的前提,也算是作者的自我期許:

一、首先說明本書的定性,不是傳記,不是回憶錄,不是小說,更不是類似坊間諸多揭密之類的八卦文章,而是多年來存在我記憶中依然印象深刻的一些懷舊與感念,完全是總統與我兩人之間的互動。對話中雖有論及公務,但非重點,主要是把許多若干溫馨和感性的回憶,難以忘懷的點滴,事後記錄,作了筆記的集成。

二、既然筆記的根據是全憑回憶,但又無日記或可供查證的文卷資料佐證,那麼筆記所載內容,必須百分百的真實可靠,絕無一言半語出於虛構杜撰,作者也願擔負百分百的完全責任。

三、書中所記,偶有傷及當年某些人士的令譽,並非作者筆下有失忠厚,而是當時經過的真相,完全是實情的紀錄。作者至感遺憾,並願敬向相關人士深致歉意。

記事、思索及追念

上述3項原則,是作者撰寫本書的基本態度。在這樣的定性和定質的要求下,作者擬就本書的內容,分為3篇:

第一篇名為「記事篇」。大致上是按時序先後,記載歷來總統與我之間的互動和對話,上自國家大政,下至瑣碎生活點滴,全無拘束。其中有些事件,過去曾在幾本拙作中提及,不免摘錄幾處片段舊文。也有些記憶不敢十分肯定時間,寧可捨棄不記。不過總統與我對談中,有時涉及某人某事,總統一概直言無隱,並無顧忌,反倒使我有些侷促。但在本書中,我也只能從實記載,未作任何隱諱。如果有些對話因時間久遠,忘卻準確日期,只能以「某日」代之,甚至有些以「某年、某月」替代,不無缺憾,然而所記內容,則絕對準確。

第二篇名為「思索篇」。是對前篇所載的記事,有許多非我事前預知,亦非事後我能明白其道理。所以有些總統交代我的言語或交付我的任務,當時我會覺得稍感訝異,以致讓我推測總統的用意所在。有時我的猜想大致無誤,有些直到現在都仍百思不解。因之我在這篇章中,作了若干分析。但已無法向總統求證。對於若干存疑的問題,也許永遠將是個謎。

美國故前總統約翰·甘迺迪於1963年11月在德州被暗殺身亡後,他的兩位親密幕僚歐唐納(Kenneth P. O’Donnell)和鮑爾斯(David F. Powers)合寫了一本書Johnny, We Hardly Knew Ye,兩位作者,都是和甘迺迪有着15年以上交情的好友,但對甘迺迪總統的一些作為,仍有很多深不可測的疑問,其中包括為何提名林登‧詹森為副總統候選人。全書14章,每一章節對甘氏的懷念,充滿濃郁的崇敬和感情,讀來令人慨嘆,尤其那書寫作的意涵大致與本書類似,增加了我寫本書的勇氣。

第三篇名為「追念篇」。總統辭世將近35年,他的行誼,依然如同作者15年前所撰〈教我如何不想他〉的紀念文中,那樣鮮明活潑,存在腦海。他的言談謦欬、音容笑貌,無一不在我心中,留着無盡的思念。對我而言,最深刻、也最感敬佩的印象,乃是在那16年中,竟然從未見過總統疾言厲色、出言不遜,當然更不曾見過總統雷霆之怒。其實在他2任總統期內,國事如麻,但從未見他心浮氣躁,即使身懷宿疾、健康不佳,依然總是沉着穩定、鎮靜解危。這樣的國家領袖,實屬不可多得。本篇將從我的所見之中,記載一些總統深邃素養、寧靜致遠的氣質,以及他親民愛民的溫馨故事,足以垂為典範。

1984年蔣經國(右)到大安住所祝賀李登輝(中)當選副總統。(Wikimedia Commons)
1984年蔣經國(右)到大安住所祝賀李登輝(中)當選副總統。(Wikimedia Commons)

強人的真情與可愛

事實上,在20世紀的60至80年代,經國先生對國家社會的關切,早已具備了「以天下為己任」的精神,也就是那種超越一己利害的無私精神。因之無論看他內在的思想論述,或看他外在的施政實踐,都證明他已把握到那時代亟須革新復興的歷史重心,他也早已被認為是那時代的歷史人物。那麼他的言行和生活點滴,自然構成了那時代歷史中被重視的話題。

筆者有幸在那時代裏,能有奇緣長期追隨歷史中心人物左右,為創造歷史使命的巨人略盡一些綿薄。而在總統辭世35年後,筆者賤軀粗健,尚能記得一些回憶、作成實錄,讓我不慚卑微,而引以為榮。

本書寫作的體例,或與一般出版品,例以章節前後連貫鋪陳稍有不同。書中記事篇敘述總統的嘉言、德行,有些地方是單獨地用一句、一行文字列出,看來有點像詩篇的格調,但實際當然不是詩句。如此破例,旨在用以突顯「經國之治」的鮮活度以及它的特有風格。

經國總統在他16年中的輝煌政績,在國內外許多著作的評論中,早已有口皆碑。他可愛的笑容,也永遠長留人間。本書僅是總統與作者之間不為外界所知的一些互動實錄,留作史話的外一章,尚請讀者朋友不吝指教。

原為《總統與我:政壇奇緣實錄》前言,本社獲天下文化授權轉載,題為編輯擬。

新書簡介:

 

 

 

 

 

 

 

 

 

 

 

 

 

 

 

 

書名:總統與我:政壇奇緣實錄(增訂版)
作者:張祖詒
出版社:天下文化
出版日期:2022年5月

作者簡介:

民國7年生,江蘇常熟人,畢業於私立上海法學院。曾任行政院參議、編譯室主任、祕書室主任、副祕書長、總統府副祕書長、國策顧問。民國61年至77年為經國先生掌理文翰,頗負時譽。著作包括散文《蔣經國晚年身影》、《帚珍集》、《現代逍遙遊》、《不亦快哉集》,長篇小說《寶枝》、《嶗山悲歌》,譯作《再相逢》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