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陳明銶教授是在1987年,過程有點曲折,但結果卻很愉快,他幫了我一個大忙,我則拉他走上了時事評論員的舞台,令陳教授在學術生涯以外增添了另一重經歷,而這重經歷,相信他是覺得愉快的。
當年我在《信報月刊》當編輯,每期約稿,都會因應熱門時事題目找作者寫稿。1986 年12月港督尤德爵士在北京參加前途談判時突然逝世,稍後英國政府宣布由中國通衛奕信接任。衛奕信「原名」魏德巍,曾經擔任香港政府的政治顧問;他出身學術界,鑽研中國問題,頗有一些名氣,接任港督後,政府替他改了另一個中文名。由政治顧問升級到做港督,做媒體的一定要有一篇文章介紹衛奕信到底有何本領,可以得到倫敦委以重任。
新港督既然出身學術界,我想在這個圈中應該會有人跟他熟悉,甚至有某些合作。四出打聽,有人介紹一位大教授,說應該可以幫忙。電話聯絡上,大教授說自己很忙很忙,很難有時間寫文章。我唯有不斷游說,強調文章長短不拘,希望大教授可以撥冗幫忙。最後大教授說:勉為其難,盡量吧。
過了幾天,大教授說寫好了,文章不長;反正時間趕急,長短不拘了,感謝之餘,請大教授把文章傳真給我。豈料大教授說:文章尚有些改動,如果要趕,今天晚上我在銅鑼灣打網球,你過來取吧。月刊臨近出版前,通常都忙得一頭煙,又編又寫,還要找照片、插圖……真是「死都唔得閒」!但有求於人,唯有乖乖在晚上去取稿。
稿件到手了,一看,篇幅短過迷你裙,內容則淡過白開水,說得白些,係完全冇料到!收到文章時,截稿期已過,唯有硬着頭皮照用,然而深深不岔,覺得這樣一個重要題目,必須有一篇真正具份量的文章。
發掘了一位有真才實學的新作者
大教授不行,唯有另覓,無意之間跟文灼非兄討論,他建議找陳明銶教授。陳教授任教港大歷史系,是灼非的好朋友,跟他一談即合,爽快答應執筆。交稿了,真有點「執到寶」的喜悅,文章內容充實,引經據典介紹衛奕信的出身和研究經歷,篇幅雖然長,但讀來一點都不沉悶。拿着陳教授的文章,我知道這次找對了人,也發掘了一位有真才實學的新作者。當年林行止先生在每期月刊付印前還會抽看部分文章,他讀了陳教授大作後讚不絕口,還特別吩咐以後要找他多寫幾篇。
陳教授寫文章非常用心,通常先寫一個草稿交報館同事打字,打好之後他就會召集門生替他搵資料、編輯整理,然後又再改,通常會改好幾次,改動的地方密密麻麻、刪減的標示「指來指去」,看上去就像一張建築圖則,令人頭暈眼花!打字同事每當聽到是陳明銶教授的文章,都怕得要死,走避唯恐不及,因為要按照他的「圖則」改稿,實在非常吃力。當編輯的只能做和事老,好好安撫同事,說教授寫的是好文章,花多點精力去改也是值得的 !
有麝自然香,陳教授在月刊發表了他的時評處女作之後大獲好評,隨後他接連寫了多篇關於香港政局發展的文章,同樣是高水準之作,電視、電台及公開論壇也不時邀請陳教授出席,知名度上升,令他漸漸成為城中的「當紅」時事評論員。
後來因工作調動,跟陳教授接觸少了,到90年代他辭去港大教席定居美國,大家就更少見面,近幾年都是在灼見名家周年論壇的活動上跟他「同台演出」,之後寒暄幾句,也沒有機會詳談了。2016和2017年的論壇陳教授都談中美關係,沒有學究型的分析,反而用輕鬆生鬼的語言拆局解障,令人聽得過癮又有得着;以我「目測」現場反應,陳教授應是最受歡迎的一位講者。
得悉陳教授離世當晚,我還在構思翌日的論壇應該怎樣跟他對談;手機突然收到他過身的消息,既傷感,又茫然,原來以為很快就再見面的老朋友,卻突然跟自己永別⋯⋯
世事無常,以此文悼念一位好朋友。以陳教授樂觀的性格,我相信在天堂的他,仍然會過着逍遙開心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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