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圖片:作者心想,一旦與世長辭,自己倒沒什麼,難為妻子佩春孤身一人。(作者提供)
漢堡的中秋太美了
今年德國漢堡的中秋月,真是太美了,美得讓你心情蕩漾,如醉如痴。
我們夫妻二人,在阿爾斯特湖畔我們住房的朝南陽台上飲酒賞月,這一生還從來沒有見到過,她的亮度,如此強烈,甚至拍照可以不用閃光燈。我心想,漢堡真是國人度假的好地方。記得我上中學住在上海時,夏天熱死人,秋天有時還來秋老虎,夜裏睡覺不但要鋪竹席子,身旁還要準備芭蕉扇,不時地煽幾下。還有那可怕的蚊子,一直在你耳邊轉,煩死人。在德國,尤其是在離波羅的海才幾十公里的漢堡,晚上睡覺,就是夏天也要蓋薄棉被,早上起來還是有點涼颼颼的。不過!親愛的上海讀者,請不要誤會,上海的好處多得是,我還想出本上海專集呢!
晴天一聲霹靂
誰知,一天清晨,我起身如廁,忽然發現尿中帶血,心中一驚,但是我認為這是偶然事件,不要驚動珮春。孰知,一連三天,尿中血色愈來愈濃。這可不是鬧着玩的。珮春學過中西醫,只好指給她看,她不容分說,立即駕車把我送到漢堡一個醫院泌尿科,掛急診。這座醫院,名聲在外,設備齊全,這種尿血情況司空見慣,太多了。值班護士從抽屜裏拿出一張印好的表格,讓我到各種檢驗室做尿、血檢查,接着照 X 光、做膀胱鏡透視。最後還經過醫生小組討論,確定膀胱裏面有惡性腫瘤,必須於下周一進行膀胱全部切除手術,防止癌細胞擴散。
我從小一聽說要打防御針,就會全身發抖。癌症對我來說並不生疏,是個死亡預兆,親戚朋友之間的老年人中,有好幾位都患這一絕症,男的女的都有。有的活三年、五年,也有很快辭世的,活十年20年的極少。但我絕不相信這病會降臨到我身上,因為我這一生健康,很少生病,更少吃藥,人始終樂觀,哪怕被充軍大漠青海草原、被關百年前英國殖民者在埃及開羅造的監獄,照樣樂觀地能唱能笑。
未確診前,我一直自信,絕不會是癌症,但醫生確定是癌症後。起初,我嚇了一大跳,但很快地鎮靜下來,我這輩子沒有做過傷天害理的事,國內歷屆政治運動中從來沒有整過一個人,到國外,在大學教書,師生關係一直很融洽,上天怎麼會對我這麼不公平!到我如此年齡,還讓人給我來上一刀!不過,我也想得開,覺得自己這輩子沒白活,也為中德文化交流做了點事,聽天由命吧!
2016年8月7日一早,我在珮春陪同下去醫院泌尿科住院處報道,準備次日8月8日8時由漢堡主治大夫為我做膀胱切除手術。我平時不怎麼迷信,但為了安慰在旁的珮春,就開玩笑地對她說:「明天888是黃道吉日,你知道嗎?」她問:「為什麼?」我於是回答說:「發!發!發!我們要發啦!哈哈哈!」說得她也不禁笑了起來。
一位中年護士進來送瀉藥,這是必須把大腸污物全部排出的手術前奏曲。「這手術嚇人嗎?手術後,病人痛苦嗎?」我問。她向我翻翻白眼,讓我去問醫生。她要珮春和她一起到主櫃台去辦理住院十天的手續。也可以為她在病房再加一張床。
就在珮春離開房間後,我一人在病房孤單地躺着,忽然想起1966年毛澤東發動文化大革命,我孤身冒着生命危險逃到歐洲的情景,沒想到,整整50年後的今天,我竟要在漢堡醫院挨德國醫生一刀,死活不知,這明明是上天對我的懲罰。多少年來,我沒有掉過眼淚,現在一想到,如果我一旦長辭,對我一了百了,也沒什麼,但怎麼對得起在我後半生始終陪伴我的愛妻珮春,給她帶來寂寞和孤獨,她受得了嗎?想到此,我潛然淚下,愈想愈難以控制。我立即跳下病床,走到廁所去洗清淚痕,一旦她回來看見,只會增加她的憂傷。真的很奇怪,我這一生,愛我至深的除了我的慈母以外,就是珮春了。她對我無微不至的愛,感人肺腑。
什麼?每三個月要動一次刀?
按理說這樣大的手術,主治醫生應該事先來病房探望病人,觀察病人面色和健康狀態,安慰病人情緒,介紹手術前的準備工作和做手術的過程,而且我的私人保險公司在德國相當有名,付費很大方,很受醫院和醫生的青睞。但是,珮春把我送到醫院,住進病房,第二天一早就要進行大手術,我們一直等到傍晚,仍無醫生來問津。珮春陪伴在旁已經覺得莫名其妙。到晚六點多,在前一天向我們簡單介紹手術情況的青年助理醫生,忽然敲門進來說,「我們醫療小組又討論過,明晨手術的進程有所改變。考慮到關先生的年齡,為了縮短手術時間,在切除膀胱後,不切斷關先生肚內的小腸當排尿管,而準備在兩腎接兩條塑料引尿管,從左側肚內穿出,與掛尿袋聯在一起。不過,該塑料管今後每兩三個月需更換一次。」我立即插話問,每兩三個月換一次,不也是小手術嗎?他說:「不難,最多十來分鐘。」我對這種醫療方法一竅不通,許多德文醫學專業詞彙我也沒聽說過,聽他的解說如聽天書一般。但這句話我懂,就是每兩三個月要開一次刀。他接着說,如果我們不同意,可以明晨在手術前和主治醫生商討。說完就匆匆告別。
「每三月換一次塑料尿管」,也就是說,一年換四次,我如果還能活十年,就要做四十次更換管道手術。長時間到外地旅行更不要想了。豈不人不因病而死,而是被折騰死了。況且,明天一早就做手術,我明日清晨就被全身麻醉,哪有再討論的可能,這說明,這接塑料管的手術已經確定了。我開始懷疑起來。不過,到此關頭,心想隨便他們吧!
可是珮春疑心重重,她拿起電腦,從互聯網中調出「膀胱癌症手術」一欄,開始仔細地研究起來。她也啟發了我,我也打開我隨身帶來的電腦,查看起膀胱癌手術來。
不讀不知道,一讀嚇一跳
哎呦!我的媽啊!其中一段如此寫道:「膀胱癌切除手術大致的做法是取病人自己肚內一段15公分的小腸或大腸接在肚皮上,另一端封閉,將兩根輸尿管連接到這根腸子上,尿液就通過這根腸子流到體外,再在肚子上接一個特制的尿袋收集尿液。這種手術相對比較簡單、手術時間相對較短,應用非常廣泛,缺點是病人需要終生帶尿袋,對生活造成不便,尤其是影響社交活動,如護理不好的話,總有一股尿騷味。但現在尿袋很先進,基本上不會出現這些問題,只是花費比較大。」
「目前還有一種可控性尿流改道手術基本做法,是用病人自己的一段腸子(小腸40至60公分,大腸25至20公分,或大小腸聯合應用)造一個人造尿袋,放在肚子裏儲存尿液,再用一小段腸子或闌尾(經過技術處理)將肚子裏的人造尿袋連接到肚皮上,定時通過它插尿管,將人工尿袋中的尿液放空。這種尿流改道手術後因為不需要掛尿袋,大受病人歡迎,手術方式也層出不窮。曾經紅極一時。不過,實際應用一段時間後發現,尿袋內容易結石,而且經常插尿管,容易感染,以至導尿困難和肚皮上漏尿的情況經常發生。由於這些問題,可控性尿流改道手術現在應用的愈來愈少了。近年來由於對排尿功能的研究有了進展,可以在膀胱切除後,用小腸或大腸做一個新膀胱並與尿道接起來,病人生活質量提高,現在臨床上應用愈來愈廣泛。缺點是少數病人控尿不好,甚至尿失禁,有些人可能排尿不干淨,新膀胱積存大量尿液,需要導尿處理。還有少數人年紀過大,可能會出現腎和輸尿管擴展積水。因此手術後需要終身定期檢查。但這個手術相當復雜、手術後各種各樣的並發症加起來高達50%,相當一部分病人因為嚴重並發症而需要再次手術。」
讀到這裏,我幾乎暈倒,我的媽呀!原來手術這麼複雜,我的疑惑愈來愈大。這時,珮春正好拿起手機,給我們兩位在漢堡醫院做過外科手術的兩個現已退休的華人好友打電話。他們一聽說,進行手術的主治醫生還未曾和病人見過面,就做如此決定,不可理喻。兩人不約而同地建議我們,如果你們「自我感覺不好,就迅速離開醫院,不要勉強自己,以後再商議對策」。珮春就立即下命令:「快走!」真沒想到,我這半條命保全下來了,不然,膀胱切除了,會發生什麼事故,誰也不能保證,或者病一時治好了,但元氣沒了,以後怎麼生活呢?諸位讀者,無限春光在險峰。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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