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訏(1908—1980)教授的名著《風蕭蕭》,改編成話劇,於4月、5月在上海演出引起的轟動效應,是近期上海戲劇舞台的「新鮮事」。他的另一名著《鬼戀》(小說)則已於2014年改編為舞台劇,在上海公演。
有重慶光彩 嘆人手一紙
《風蕭蕭》是抗戰時(1937—1945)大後方的暢銷小說,1943年在重慶連載時,列於暢銷小說榜首,有「重慶江輪,人手一紙」的場景,又有「1943年徐訏年」之說,這就是徐訏的重慶光彩。75年後,上海光環的出現,是紀念他冥壽110周年的最好象徵。
國共內戰時期(1946—1949)和1950—1959年的南來文化人,來自上海的作家有徐訏、黃震遐(註1)、張愛玲、姚克、劉以鬯、沙千夢等。
徐訏是傑出的小說家、詩人、劇作家和文藝評論家,曾任教於新亞書院、新加坡南洋大學、香港中文大學,一度在印度新德里大學講學,晚年任浸會學院中文系主任、文學院院長(表)。
太平洋戰爭 上海市淪陷
《風蕭蕭》寫於1941—1943年,以1941年太平洋戰爭爆發前後的上海租界為背景。
當時國民政府主導的抗日戰爭勢態,本欄的歸納是:
1941年12月,日軍攻打美軍珍珠港,大平洋戰爭爆發,同月香港淪陷,美、英介入對日戰爭,促成美、中反侵略的合作包括諜報合作。
太平洋戰爭前,中國的東半邊已淪陷;1940年9月,國民政府確定重慶為陪都。
1941年7月,日本宣布承認汪精衛的偽政權(南京),並宣布建立「東亞共榮圈」;首批美國空軍志願隊,則於1941年7月來華。
1941年12月,日軍南侵湖南長沙,國軍抗敵大捷,但後來日軍增派兵力,步步進逼。大批淪陷區的居民,逃入重慶等大後方;徐訏亦自上海經浙江、湖南,歷盡艱險而逃至重慶。
壯士與舞女 風險和浪漫
《風蕭蕭》是第一人稱小說。其名令人聯想到《史記‧刺客列傳》的歌詞:「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小說並無「圖窮匕首見」的場景,亦缺赤膊上陣舞劍的壯士,大體是不見刀光劍影的鬥智。
《風蕭蕭》描寫錯綜複雜的諜報活動,重墨於男主角「我」與梅瀛子、白蘋、海倫的友誼和浪漫生活。有英雄在生與死的搏鬥,也有租界醉生夢死的糜爛。
「我」和梅瀛子,是美軍諜報員;百樂門的紅舞女白蘋,「外形」是日本陸軍的間諜,實為國民政府潛伏日軍的情報員;海倫是梅瀛子指揮的「交際花」,利用她的美色建立與日軍的交際網。
英雄與美女 濃情和疑惑
在宏偉的敘事格局之下,有反侵略、守護家園和「為自由、為理想」的執著,也有公義與私誼的交纏;在浪漫情懷與哲理對話中,在角色混沌和朋友疑惑中,衍生奇情與博弈的懸念,亦探索生命(人生)的價值(註2)。這是我對《風蕭蕭》的解讀。
台北的評論名家南方朔,在〈踽踽獨行之謳歌者〉一文說,《風蕭蕭》是「抗日間諜羅曼史小說」,「是值得文學史家們特別注意的一部作品」,是「高度美文化的代表作」;原淡江大學中文系教授范銘如的〈風雨起時〉,稱《風蕭蕭》是徐訏「最有代表性的小說」,「曲折離奇的敘事風格當是致勝的關鍵」;上海報紙近期發表的文人文章,說它「展示人物尤其是女主人公們的機智、聰明和熱情」。
《風蕭蕭》在1940年代具有「代表性」,又有後續的影響力,促成上海文藝界改編成話劇、搬上舞台(註3)。
100分鐘的話劇《風蕭蕭》,由上海話劇藝術中心演出,從4月20日首演,一直演到5月6日。
改編者王安憶,是「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兼上海分會主席」,在上海復旦大學中文系當教授,擅寫上海背景的小說。她很喜歡徐訏的《風蕭蕭》,花了2年時間把它改編為話劇。
上海風情濃 政治風險低
改編者和導演並非毫無政治風險。毛時代(1949—1976)官審的中國現代文學史,從丁易、王瑤到劉綬松的出版物,向左翼「文藝鬥士」和「黨性文學」大傾斜,貶抑自由派作家,不提徐訏的作品;有的把《風蕭蕭》等指為「反動小說」,原因是它寫國民政府抗日諜報、美軍的介入。
編導把《風蕭蕭》改編為話劇上演,諒有減低政治風險的考慮。
導演徐紫東表示,話劇《風蕭蕭》「不是一部諜戰劇,諜戰是這個戲的外殼,而在這個外殼下,我想探討關於愛和愛的距離」。
從劇本和舞台劇照去考察,改編者和導演似避開對日抗戰與諜戰的主導者形象。話劇以美方引領的諜戰及主角間的糾結為「舖墊」,著墨於1940年代租界的「上海風情」。
借助當代燈光技巧、極為纏綿的兩人貼身共舞,烘托舞廳華麗、浪漫的場景、諜海博弈的弔詭,增添場景的審美情趣,產生淡化國民政府的政治效果。
公演很順利 涉兩大因素
《風蕭蕭》之能搬上舞台,有兩個因素不可忽略。一是王安憶喜愛徐訏等一群海派作家的作品,對《風蕭蕭》有「二次創作」的強烈訴求,這是不可或缺的催化劑;二是她在上海文藝界的「大姐」地位穩固,在政界的網絡關係好,使改編的政治風險大大減低。
徐訏、黃震遐、張愛玲等海派作家的作品,在上海、北京等地重印;許多大學的碩士、博士學位論文,以他們的作品為研究題材,吳義勤、王素霞的《我心徬徨:徐訏傳》獲出版。這股「徐訏熱」或「海派熱」,顯現讀書界對「南來文化人現象」的關注度上升,並跳出僵化的框架重新評價南來文化人。
註1,丁望:〈曾被魯迅圍攻 黃震遐獲翻案〉,http://www.celebritiespress.com.hk/01150730.htm,2015.7.30。
註2,在《風蕭蕭》中,「為自由、為理想」的執著,與甘冒生命風險的決心,著墨甚重。例如,主人公「我」受到「赴救民族」(抗日)徵召時,說:「如真是為愛與光明,我接受」(頁157);再如,「我」給海倫的信,寫道:「人類的可貴就因為有理想,……向著理想努力,那就是接近真、接近美與接近善」(頁441)。
對於人物雙重角色的情感、使命糾結,小說有細膩的描寫,例如百樂門舞女白蘋的對白:
「我是舞女,我必須藏著一切可怕與著急,一切痛苦與焦慮露著愉快安詳的笑容去應付外物,用鎮靜而沉著的態度處理自己的事務與情感。」(頁146)。
人物對話充滿哲理的智慧,也是小說吸引人之處,如:
「我須在慌亂中過平靜的生活,又須在平靜中過慌亂的生活。」
「在生命上我要在不安中鎮靜,在生活上我要在鎮靜中不安。」(頁309)
──引文之頁碼,為正中版(台北)2003年第3版之頁碼。
註3,在上海以話劇的形式把《風蕭蕭》搬上舞台前,早有電視連續劇。1969年,台視上演的《風蕭蕭》,由名演員白嘉莉、崔苔菁主演。
南來文化人.之一
本文原載信報〈思維漫步〉專欄,作者修改、補充、附表後授權本網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