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春芍藥續芳華

芍藥便是如此豪麗,開在春盡夏初之時,也來爭春寵,也來僣花王,就在你慨歎花之美的同時,下一刻她就香消玉殞,那一堆如雪飄飛的落紅,連唏噓都不曾等待,便向人間拜別,將最美一刻留駐,也在最短的瞬間謝幕。

生命是一場流動的盛宴,漫漫的花事次第登場,始終絡繹不絕地助演着。有時是主角,有時是配角,無論主次,都在裝點着平淡的日常,紛呈著各自的芳華。

一月梅花君子蘭,二月春鵑鬥山茶,三月海棠憐四品,四月丁香放眼賒,五月牡丹芳菲盡,剩有芍藥續芳華。香港這大都會,好在交通發達,四季的時花陸續運到,供市民賞購。如論春末夏初的名花,芍藥實當之無愧。

春末夏初名花 芍藥當之無愧

芍藥的風姿,在元稹(779-831)的筆下最為完備,請看《紅芍藥》一詩:

芍藥綻紅綃,巴籬織青瑣。繁絲蹙金蕊,高焰當爐火。翦刻彤雲片,開張赤霞裹。煙輕琉璃葉,風亞珊瑚朵。受露色低迷,向人嬌婀娜。酡顏醉後泣,小女妝成坐。艷艷錦不如,夭夭桃未可。晴霞畏欲散,晚日愁將墮。結植本為誰,賞心期在我。采之諒多思,幽贈何由果。

詩人描繪了芍樂紅得似爐火,薄得如雲朵,輕得像琉璃;其姿態婀娜如珊瑚、赤霞、晴霞,其容顏艷麗賽錦繡,易散快墮,美得如微醉的少女,雙頰酡紅,賞心悅目。

芍藥,集形、色、香、韻、情於一身,歷代文人頌揚不已,李時珍(1518-1593)《本草綱目》云:「芍藥,猶綽約也。綽約,美好貌。此草花容綽約,故以為名。」芍藥既如牡丹一樣艷麗高貴,同時也是一種藥材,可用於清熱涼血,散瘀止痛。可以出塵脫俗,也可以入世治病,這樣有內涵又有美色的花卉,堪稱德才兼備,故讚美此花的詩歌不輟,兹從五美的賞析角度,與讀者共赴這場春末夏初芍藥花開的盛會。

一、 芍藥形美。邵雍(1012-1077)《芍藥》云:

一聲啼鴂畫樓東,魏紫姚黃掃地空。多謝化工憐寂寞,尚留芍藥殿春風。 

春夏交替,布穀鳥一聲啼叫。各種名貴的牡丹,如魏紫、姚黃,也已殘敗凋零。老天憐惜晚春寂寞,賞賜芍藥,使花開爛漫,成為春天的絕響。可見芍藥之美與牡丹相比,實在不相伯仲。

二、 芍藥色艷。潘咸(唐人,生卒年不詳)《芍藥》云:

閑來竹亭賞,賞極蕊珠宮。葉已盡餘翠,花才半展紅。
媚欺桃李色,香奪綺羅風。每到春殘日,芳華處處同。

芍藥嬌媚美艷一如桃李,在暮春時節遍地開花,冠絕群芳,其色艷可想而知。

三、 芍藥芳香。王仲修(北宋神宗時進士,生卒年不詳)《宮詞》云:

春深百卉過芬芳,雕檻惟餘芍藥香。
應是東君偏著意,日華浮動御衣黃。

春深芍藥飄香,繚繞於雕檻之間,其芳馥之氣未聞先醉。

四、 芍藥韻秀。虞儔(南宋人,生卒年不詳)《賦芍藥》云:

紛紛時世妝,爭欲媚韶光。正值三春暮,能教一國狂。
妖嬈欺酒聖,豪麗僣花王。不料東風惡,飄零亦太忙。

芍藥之秀美,能教一國為之痴狂,其妖嬈之態僣越花王,如斯豪麗,誰與爭風?

五、 芍藥多情。《詩經•鄭風•溱洧》云:

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

鄭國溱水洧水之畔,青年男女分別時採摘芍藥花,送給對方。芍藥,是最早的愛情之花,也喚作將離花、離草。可見互贈芍藥由來已久,是情侣互表愛意的傳統習慣。

錢起(722?-780)《故王維右丞堂前芍藥花開,淒然感懷》云:

芍藥花開出舊欄,春衫掩淚再來看。
主人不在花長在,更勝青松守歲寒。

錢起經過詩佛王維曾種植芍藥的庭院。舊庭芍藥花依然盛開,枝葉葳蕤,睹花思人,淒然淚下。年年歲歲,花如故,人難覓。芍藥守着故人故宅,就像松柏伴着寒冬,深情而堅執。

秦觀(1049-1100)《春日》云:

一夕輕雷落萬絲,霽光浮瓦碧參差。
有情芍藥含春淚,無力薔薇臥曉枝。

花期短暫,美得絢爛,散落飛逝,匆匆含淚道別,這是芍藥的淒美,也是芍藥的多情,這碩大花瓣的翩翩遽落,具戲劇性的效果,是自然之美,也是舞台之美。

人世間 花之劇

芍藥便是如此豪麗,開在春盡夏初之時,也來爭春寵,也來僣花王,就在你慨歎花之美的同時,下一刻她就香消玉殞,那一堆如雪飄飛的落紅,連唏噓都不曾等待,便向人間拜別,將最美一刻留駐,也在最短的瞬間謝幕。就是如此決然、果敢地交織出人世間的一場花之劇,以出世之驚艷,化作入世的藥劑,觸目耀眼的花顏,製成沁人心脾的良方,同時演繹出悲劇美與喜劇美!

但見城中滿目芍藥花開,僅以小文一篇,聊表對此花的敬愛,五美不足以概括芍藥之妙,惟其內外兼修,秀外慧中,簡直是花中寵兒,艷壓群芳,最得我心。

原刊於《大公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招祥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