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部100%真正屬於香港的動漫舞台劇橫空出世，本土戲劇界才能在理性層面意識到，要為行業在社會生態鏈中找到定位，就必須學會拓寬視角、加大光圈、拉長景深，否則很難改善「審美近視」的度數。
年初看了由本地劇團「A2創作社」原創由本土漫畫改編的舞台劇《亂世英雄》。該劇系改編自香港著名漫畫家陳某，以三國亂世作背景改編的人氣漫畫《火鳳燎原》，曾於2016年末在香港文化中心小劇場作全球首演。演出6場反應熱烈一票難求，甚至要增加站票才能勉強滿足如饑似渴的觀眾。那次演出的盛況在當時可謂平地一聲雷，把創作班底炸得喜上眉梢之餘，也把不少同行炸得目瞪口呆、暈頭轉向、繼而側目不屑…….「憎人富貴厭人窮」的陋習不是今天要討論的重點，最值得筆者深思的，反而是小部分業界同行對該劇表現「不屑」的背後意義。
尊重人性乃成功基礎
長久以來戲劇行業在社會生態鏈上的位置都不甚理想，不少從業員的生存狀態可謂舉步維艱，造成這個局面雖然可以羅列出千萬個令人憤慨的原因，但最核心的問題不外乎兩個字── 需要。觀眾就是一個個的人，而生存的需要不外乎是肉體和精神兩個層面，只要滿足了其中一樣，行業就已經可以充滿希望、生機蓬勃。反向推理，如果處境不濟，那就要問一問我們有沒有尊重人性了。
將漫畫搬上舞台，在日本甚至大陸都早已經有過不少成功的例子，但《亂世英雄》是香港第一部改編本地漫畫的話劇，宏觀層面上看毫無疑問是成功的製作，筆者認為恰恰是因為該劇尊重了觀眾的人性，滿足了觀眾對原著漫畫立體化的想像渴望。拓寬視角──改編人氣漫畫，吸收新的觀眾群，對於業界和觀眾來說是雙贏局面，此乃成功之一；加大光圈──故事取才於已經獲得廣泛認可的漫畫文本，效果正如改編文學名著，在故事邏輯方面無需消耗太多精力梳理，此乃成功之二；拉長景深──在原著文本基礎上，以戲劇獨有的強項「立體呈現」去聚焦角色，令演員有空間賦予角色血肉靈魂，也令觀眾/讀者有機會看到主觀認知以外的角色理解，滿足了想像的延伸，此乃成功之三。相比那些憑空臆想的豪門倫理劇、重複消費普世價值觀的道德劇、虛有其表但邏輯混亂的歷史劇，《亂》劇起碼尊重觀眾的智商，用人氣漫畫作結構支撐，在基本邏輯上不會出現癡人說夢的窘況。集齊了上述三個理由，就可以清楚看到尊重人性才是《亂》劇成功的基礎，承認這個基礎，才能改善劇場和觀眾的關係，繼而爭加業界在社會生態鏈上的話語權，有了話語權才有資格談如何用戲劇改善人的精神世界。筆者看的是首演，葵青劇院近千座位幾乎爆滿，整個演出過程觀眾可謂屏息靜氣，沒有出現過響電話、看手機、撓頭抓腮等不耐煩的動靜，不要忘了，當中很大一部分觀眾都不是劇院的常客，能讓他們如此投入，就是彼此尊重的證據。
宏觀談過後，當然要就《亂》劇的微觀層面（藝術執行）聊一聊。故事取材三國亂世，天下第一神將呂布中了詭計被曹操所擒，與兩大幕僚淪為階下囚即將命喪白門樓，而歷史記載那天三人當中只有一個活了下來，但歷史卻沒有告訴後人「活下來」的真相是什麼？？戲無非就是剖析、探討人類永恆不變的動物性和政治性，在生死權謀兩害取其輕的語境下，人性能否被智慧的光輝所照亮，作出相對合理的抉擇…….就算筆者沒有看過漫畫原著，也不影響對故事的理解。
標誌性的印記
要將定格的漫畫搬上舞台，最大的問題就是如何打破時間軸，將漫畫靜態的場面（主要指人物對話內容/思考內容）動態化；漫畫可以看完一頁再翻回上一頁細嚼內容，但話劇的特點就是觀眾和劇情一起推進，錯過了就過了，如果過程中出現了理解的真空，就會留下「一個洞」，「洞」愈多，觀眾跟進劇情就愈吃力，所以在台詞編寫、台詞演繹兩方面都要非常精準，特別是古裝戲。如果將《亂》劇分成上下兩幕，每幕再粗分三小節的話，上半場第二小節（包括前後銜接部分）因為要通過人物間的對話交待事件背景，推進上出現了拖沓，不肯定結構問題佔了多少比例，但表演也應該是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因為對於筆者來說，一部話劇起碼可以分開編劇、導演、表演三個層面獨立看待，表演的重要性甚至是三者之首，可以幻想，如果所有雙人對話的靜態戲中，觀眾都能在台詞演繹中得到語言藝術的享受（例如莎士比亞劇目中，演員如何演繹十四行詩體裁的台詞才是欣賞重點）劇情是否緊湊其實不那麼重要，畢竟我們是要看戲，而不是趕收工嘛！ 而香港戲劇界最流行的術語：「劇情推進太慢啦！」 可能就是因為表演（台詞）方面的缺憾，才讓這類貌似真理的話有機會大行其道。
服裝、化妝造型盡得漫畫原作的精髓，造型亮麗耀眼，製作水準可謂不惜工本；音樂剛勁有力震撼人心，時有神來之筆，整體風格可以再嘗試統一貫穿；至於舞台設計，如果能拓寬觀眾對於時代的想像則更好，現在看來演員容易被布景消化掉，導演不容易調度；投射影像、動畫設計有驚喜，結合漫畫風格真正發揮了多媒體在劇場的角色，而不是簡單的視覺補充。值得一讚的是武打場面，是相對成功的舞台運用，要明白，如果沒有鏡頭幫助去提升效果，在舞台上平鋪直敘硬橋硬馬的功夫，視覺效果通常都會是災難性的，必須要有新的表現手段才能出彩。另外小孟的飾演者袁澧林令人眼前一亮，以不是演藝學院畢業的舞台新人來說，無論樣貌身材、聲色台詞、身手協調都有板有眼很是可觀，相信短時間內就能在舞台大放異彩（如果她願意的話）。飾演呂布的陳健豪筆者不可謂不熟，但看了半晚都不敢確認到底是不是他，演員從語言到身段甚至氣質，和以往的拿手角色相比有如脫胎換骨，身手矯健英姿勃發，令人物甚具說服力，看得出演員是下了大功夫的。
最後想說的是，該劇演員陣容層次豐富，有資深電視台藝員、有香港話劇團的前首席演員，炙手可熱的靚麗玉女，新晉影視小鮮肉，跨媒介的合作擺脫了業界近親繁殖的生態，提升了業界的視野，吸引了更多不同的觀眾進入劇場，百利而無一害，加上是香港首創的漫畫話劇cross over，舞台劇《亂世英雄》在香港戲劇史上，已經烙下了標誌性的印記。預祝愈戰愈勇票房長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