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讀歷史,發覺朝代盛衰興替,必無例外。當目光放遠一點,西洋歷史似乎亦仍無例外。有一個奇怪的現象,中外皆無異,便是一個高度文化文明,一度極興盛的民族,往往被一個低文化的蠻族摧毀,低文化的民族征服高文化文明似乎成了不易的定律。
高文明被低文化征服
在中國,近世滿清崛起之初,便打敗具深厚文化的明朝漢族。推遠一點,宋朝亡於金元,金元的文化也比宋代漢族低。在中國最明顯的例子是晉代五胡亂華,五胡十六國的崛起圖雄,逐鹿中原,差點把幾千年歷史的漢族文化徹底消滅。
在西方,輝煌鼎盛的希臘、羅馬便被崛起北方的蠻族蹂躪,使歐洲陷入黑暗時代近千年之久。但不要忘記,羅馬的崛起,始自數百個奴隸,而且全是男性,騙得友邦婦女為妻,再繁衍立國,其艱苦可知,而羅馬成長後,面對的強敵是商業發達,比他們文明先進的迦太基帝國,最後羅馬人把迦太基徹底打垮,將迦太基人收編為奴,把鹽撒在迦太基人的土壤上,使之永遠不能長出農作物,其狠絕可見,之後羅馬帝國才步入輝煌時代。
之前,希臘城邦之一的馬奇頓突然崛起,征服近東古代垂垂大帝國的波斯,乃出乎時人意料之外。其實,在彼邦古文明中,雙子河流域原是野蠻民族亞述人便打敗文化深遠,精曉天文古奧學識的巴比倫人。亞述人只懂打殺,擄人勒索鉅額贖金,當然國運不能長久,恍若彗星跨空,一瞬而逝。
在印度次大陸,幾千年前,遊牧的雅利安族其中一支東移,與原居印度,已步入農業社會的黑色矮人爭雄。大約花了500年時間把他們徹底征服,成了印度的主人。更遠一點,7000年前已有高度文化的埃及人,先後被多個不及他們文明的民族征服。高文明國家被低文化民族征服,似乎是不易定律,這種現象,已引起近世紀一些學者注意。
歷史形態學
在歷史學範疇,百年來有歷史學家用一種宏觀的角度來觀察人類歷史文化的發展,發現人類不同的文化,有共同的發展過程和形態。這是學術史上的創舉,叫做「文化形態史觀」,又叫做「歷史形態學」。
最先建立歷史形態學的是德國人斯賓格勒 (O. Spengler),繼之有英國的湯因比(A.J. Toynbee)。在中國,三十年代雲南大學林同濟先生和任教國立西南聯大的雷海宗先生對此亦極有研究。他們的研究,指出文明及民族發展的必然步伐,怎樣由生長、盛、衰而滅亡。斯賓格勒在其著述《西方沒落》中曾舉出七種文化形態,都經歷此種必然的步伐;湯因比則在其《歷史研究》中舉出21種文化形態的進展,過程全部逃不過這個定律。
林同濟與雷海宗是中國人,熟知中國歷史,他們以中國歷史作研究素材,竟然有驚人發現:第一點是中國文化形態的進展亦不例外,經歷了生長、壯大、衰敗以至滅亡。第二點卻是中華民族的文化,竟然是例外地在滅亡之後可以再生,其他的文化滅亡後便在地球上消失,甚而連民族最後也消失了。最明顯的例子是古埃及文明和古埃及民族,而現在的埃及人,其實是阿拉伯裔人。
歷史形態學的學者舉出的文化體系包括埃及、巴比倫、印度、中國、希臘羅馬、回教及中古以後的歐西文化。而皆認為世界上唯一尚未走完文化路程的是歐西文化體系(算自文藝復興開始的地中海文明)。在中國,文化歷程獨具二周。漢人文化從殷商時代起至五胡亂華止走完一周歷程,但由於中國文化獨特結構和剛巧受到外來思想的刺激,再從南北朝隋唐起至清末、再經歷一次文化生滅歷程。這是人類歷史前所未有的奇蹟。其他文化一經走完歷史形態路程,便一蹶不振,永不再起,只有中國文化例外,這亦使到一些外國知識分子對中國人疑驚疑懼,恐怕他們終有一天被漢人征服。遂抱有敵視中國人的疑惑。
其實,中國人在歷史形態進展的角度剖視下,中國正處於史無前例的時代,其一是中國人已開始展開第三次文化周期,其次是中國文化進展的舞台一向只在赤縣神州,如今卻踏入世界大舞台,深受國際的影響。究竟會受到外來文化的吞噬,或是可以再走一次文化歷程,創造出璀璨的文化國度,應是現代知識分子最注重的課題。
文化發展五種階段
中國研究者將文化進程分作五個階段,統撮而稱之為封建時代、春秋時代、戰國時代、大統一時代和衰末時代。這裏每個時代的久暫因文化個體不同而異,大致每個時代都有200、300年至600、700百年的歷史,如果是小民族,可能100、200年便走完五個階段,例如宋代的遼國,一度十分強大,起自西元916年,亡於1125年,只有百多年的歷史。
學者從各階段特徵作出比較,研究的元素包括當時的政治、社會階級結構、土地利用及經濟發展、戰爭與軍隊的組成,宗教哲學發展及人民精神狀態。各階段均有至為明顯的特色,即使一二有識之士在當時提出警告欲挽狂瀾,若大勢氣候已成,亦於事無補,衰落被滅亡仍無可避免。
民族興衰的軌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