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小說,一定要有嚴謹的結構,首尾呼應,才教人看得舒服。金庸小說的故事結構當然很好,小說的結構其一特色是每個故事都有隱藏於故事以外的「根」。使故事言之成理而又有多姿多采的發展。
《書劍恩仇錄》的根是紅花會老幫主于萬亭發現乾隆的漢人身世,文泰來也知這個秘密,因而展開兄弟鬥法,發展整個故事。《雪山飛狐》的根是闖王手下四大衛士的誤會,惹致後人連環仇殺。《射鵰英雄傳》的根是武林高手爭取《九隂真經》,《射》的故事又是《神鵰俠侶》的根,述說遺腹子楊康和郭靖的遭遇。《連城訣》的根是三個叛徒欺師滅祖。《俠客行》的根是梅芳姑暗戀石清不遂,偸去他的孩兒。《倚天屠龍記》的根是明教數十年前的變故,教主突然暴斃,成崑因情施虐。另明教正教派人(紫衫龍王)到東土潛伏。《天龍八郭》的根是慕容氏圖謀復國和蕭遠山中伏。《笑傲江湖》的根是任我行失位,左冷禪謀立五嶽派。《鹿鼎記》的根是天地會圖謀反清復明。小說故事的根基結實,發展起來便水到渠成,令人信受。在結構而言,在金庸多部作品中,《雪山飛狐》最為特別。
一天展開百年恩仇
《雪山飛狐》這部中篇小說,原來只是「一天」的故事,那天是清乾隆四十五年三月十五日,故事的發生是從早到晚不逾十二個時辰。小說的空間也非常有限,不過是遼東長白山麓烏蘭山玉筆峰一帶,僅是這一天中,故事就三轉四折,不斷奇峰突出。這一天中的故事有奪刀、復仇、助拳、尋寶、鍾情、隂謀、比武的素材在內。陳墨在《浪漫之旅》中說:
《雪山飛狐》真正奇特之處,還在於借「一日」之事,引出武林中胡、苗、范、田四大家族之間的「百年」恩怨。
陳墨在書中說,每當看到《雪山飛狐》為情不自禁地想起前蘇聯著名作家艾特馬拉夫的小說《一日長於百年》,並指出在藝術構想面,哲學意蘊方面,兩書都有共通之處。
書中敍事手法是接近日本導演黑澤明拍攝的電影《羅生門》的敍事方式:同一件事,由不同的人說出来,各有錯漏,又各自為自己利益說話,聽完眾人的述說,要經思考才知道真相。這故事來自日本已故短篇小說名家芥川龍芝介的《竹籔中》。一位在日本久居的華人告訴本人,芥川這種手法是學習俄國文學家的。本人早在多年前曾為文指出《雪山飛狐》獨特的結構可能借鑑電影「羅生門」,不過原作者金庸公開說明是受到阿拉伯的《天方夜譚》的啓發。
《雪山飛狐》有許多優點,但最具特色之處是結構嚴謹,當毫無異議。對好的小說而言,結構嚴謹只是最基本的要求。故事的結構除了「各自說法」之外,一般是用串連式,如《碧血劍》,結構的痕跡便很明顯。先是袁承志出身學藝,繼而下山涉及石樑派與金蛇郎君的恩仇,再是聯結群豪,成七省盟主,最後是五毒教風波。結構上只是平常鋪敍,不過小說寫得好,趣味性濃,因而讀者大多數沒有發覺。
人物交織出故事 渾然天成
《倚天屠龍記》的結構雖然已有伏筆,但仍然一般而已。趙敏半途才出場,全書甚而有予人上下兩部之感,前半部是正教與明教之爭,後半部是江湖人物與朝廷之爭。但到了《天龍八部》,結構便嚴謹得多,伏筆處處,連環呼應。全書的中心人物是段正淳,重要人物都與他沾上關係,或恩或仇,結構是輻射式的,十分成功。這部小說其實是段譽、蕭峰和虛竹三個人各自發展的故事,但在作者嚴謹結構下,難以感到斧痕,這是作者寫作技巧成功出色之處。隨之的《笑傲江湖》結構得亦很好,有開有闔、伏筆呼應,使人驚歎。但到了《鹿鼎記》,變回結構平平了。
(封面圖片:《雪山飛狐》劇照,網上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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