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修用字推敲、簡潔是出了名的。
他在翰林院編《新唐書》時，「常與同院出遊。有奔馬斃犬，公曰：『試書其一事。』一曰：『有犬臥於通衢，逸馬蹄而殺之。』一曰：『有逸馬逸於街衢，臥犬遭之而斃。』公曰：『使子修史，萬卷未已也。』曰：『內翰云何？』公曰：『逸馬殺犬於道。』相與一笑。」（明馮夢龍《古今概談》）
仿句、抄句、「借句」，甚至一句兩用之風，唐宋明清數朝，頗有痕跡。
唐張志和《渔歌子·其一》：
「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鱖音：桂）
宋程公許《虛舟相逐至岳陽錄示舊日避風詩和韻紀事》：
「喚起玄真共心賞，桃花流水鱖魚肥。」
宋王楙《望江南》：
「蓴菜秋風鱸鱠美，桃花春水鱖魚肥。」
唐杜牧《悵詩》：
「自是尋春去較遲，不須惆悵怨芳時。狂風落盡深紅色，綠葉成陰子滿枝。」
唐杜牧《歎花》：
「自是尋芳到已遲，往年曾見未開時。如今風擺花狼藉，綠葉成陰子滿枝。」
唐白居易《花非花》：
「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
宋歐陽修《玉樓春》：
「燕鴻過後春歸去，細算浮生千萬緒。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
唐張籍《節婦吟》：
「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民初詩僧蘇曼殊《本事詩》：
「還卿一缽無情淚，恨不相逢未剃時。」
五代南唐馮延巳《鵲踏枝》、宋歐陽修《蝶戀花》，兩詞幾乎一模一樣：
「幾日行雲何處去？忘了歸來，不道春將暮⋯⋯
宋歐陽修《蝶戀花》：
「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
李清照《臨江仙》：
「庭院深深深數闕？雲窗霧閣常肩。」
宋羅大經《鶴林玉露》：
「盡日尋春不見春，芒鞋踏破隴頭雲。歸來笑拈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
清宋長白：
「著意尋春不見春，芒鞋踏破嶺頭雲，歸來笑撚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見《柳亭詩話》）
唐劉禹錫《石頭城》：
「山圍故國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東邊舊時月」、「夜深還過女牆來」
宋周邦彥《西河（金陵懷古）》：
「山圍故國繞清江」，「怒濤寂寞打孤城」，「夜深月過女牆來」
明施耐庵《水辯傳·第三回》：
「⋯⋯九里山前作戰場，牧童拾得舊刀槍。順風吹起烏江水，好似虞姬別霸王。」
明楊慎《二十一史彈詞》：
「九里山前作戰場，牧童拾得舊刀槍。烏江流水潺潺響，彷彿虞別霸王。」（羅貫中《三國演義》卷首所列《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即是楊慎所作。施耐庵早生於楊順110餘年。）
明徐熥《寄弟》：
「⋯⋯寄訂鶯聲休便老，天涯猶有未歸人」
清鄧廷禎《好事近》：
「天涯猶有未歸人，遙夜耿相憶⋯⋯」
明萬曆年間《增廣昔時賢文》：
「有意裁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
元關漢卿雜劇：
「著意裁花花不發，等閒插柳柳成蔭」
明謝在杭《佚題》：
「癡漢偏騎駿馬走，巧妻常伴拙夫眠。」
清繆良《集俗語竹枝詞》：
「巧妻常伴拙夫眠，千里姻緣使線牽。」
也許，天下文章一大抄——只抄意境，則不為過罷。
（封面圖片：wikimedia common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