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與大家分享關於「去全球化」以及「去中國化」的議題。首先要做一個簡單的定義,什麼是去全球化,什麼是去中國化。全球化的話題,大概緣起於30年前。我於1988年加入美國麥肯錫公司,當時接觸了不少離岸(offshoring)項目,協助客戶將一些勞動密集型的工作遷移到中國內地,再將一些與IT、軟件開發相關的工作遷移到印度。這些地方相對來說勞動力比較便宜,而美國只做高端部分,這是所謂的全球化的開端。後來,全球化發展為基於各國的比較優勢進行全球分工,恰好隨着中國的崛起,廉價勞動力出現,很多製造業工廠都遷移到中國。
特朗普施政違背全球化原則
除了全球化之外,還有一個重要概念是多邊主義。多邊主義的核心是需要多個國家透過普遍的行為準則,以及共同認可的治理架構,一起解決國際性問題。2005年,美國記者托馬斯·弗里德曼出版《世界是平的》(The World Is Flat)一書,對於中國乃至世界都產生了巨大影響。很多中國人都相信世界是平的。正是在這樣的全球化分工進程中,盡量把自己負責的部分盡量做好,不屬於自己的部分則置之不理。而「去全球化」是一個相反的定義。最近幾年,特別是美國總統特朗普上任以後採取的很多不同措施,都與全球化進程或是原則相違背。
全球化分工會受到人為因素的干擾,特別是某些國家的特定法規,以國家安全為名,對按照比較優勢形成的天然全球分工進行人為干擾。因此,在某些地方,多邊主義逐漸被單邊主義所取代,單邊主義強調某個國家的利益優先,其他國家的利益則不太重要。如今,很多人覺得「世界是平的」這個概念已經不太適用,因為世界已經不太平坦。這是全球化跟去全球化的衝突所致。還有很多人提到的所謂「去中國化」,基本上就是不要中國,或者撤離中國。中美貿易戰後,特朗普提倡美國優先的單邊主義,使問題逐漸浮現。今年4月,日本政府宣佈為日本企業將供應鏈撤離中國提供經濟支持;特朗普的經濟顧問庫德洛也建議美國政府提供補貼,幫助美國企業撤離中國;法國雷諾公司全面退出與中國東風公司合資成立的東風雷諾。這些事件差不多在同一時間出現,引起多方關注,許多人猜測外資將會集體撤離中國。根據媒體報道,很多外資企業的確也有類似考慮。
中國面對的五大挑戰
我認為當今中國的確面臨很多挑戰,但同時也有很多機會。
先從挑戰說起。首先,全球經濟可能持續低迷,部分國家深陷疫情,經濟進入負增長,甚至有一小部分可能進入經濟蕭條。這也是中國的一個挑戰。
第二,因為種種原因,西方已經產生了強烈的仇華情緒。這不單是某個政黨的問題,可能已經演變為西方國家大眾文化對於中國的不信任,因為西方一些民眾很容易受到大眾媒體的影響。
第三,不少人關心疫情之後是否有「去全球化」、「去中國化」發展的情況,疫情之後全球新秩序究竟會怎樣發展。
第四,中美貿易戰升級,美國因為種種原因,以國家安全為理由,限制中國某些科技企業,特別是華為在美國和其他國家的發展。中國在核心科技,特別是芯片發展方面始終面臨非常大的瓶頸。
第五, 2020年是美國總統大選年,對於美國來講是最吊詭的一年,什麼事情都會發生。這是挑戰,也可能是一個機會。
重要供應鏈難短期撤離中國
回到我們今天所討論的問題,有沒有所謂的去中國化、去全球化以及大批國外的供應鏈企業是否會撤離中國。簡單來說,供應鏈可以分成三種:第一種是勞動密集型供應鏈,比如運動鞋、服裝、玩具等行業的供應鏈。十幾年前,很多相關企業已經逐漸從中國遷移到附近國家,比如越南、柬埔寨、孟加拉。這個過程持續了十幾年,將來也會繼續。因此,有一部分人提到供應鏈離開中國,是屬於比較基本的供應鏈。
第二種是以美國為主要出口市場的供應鏈。這類供應鏈主打比較簡單的消費電子產品,隨後運到美國。中美貿易戰後因為關稅提高,一部分相關企業從中國遷移到了附近關稅較低的國家,比如馬來西亞。但這是關稅提升這樣的人為因素引起的,假如有一天貿易戰停止,關稅回到比較合理的水平,一部分供應鏈有可能還會回到中國。
第三種,基於我的個人研究,可能是最重要的一種供應鏈,即所謂的複雜供應鏈集群。比如包含大量零部件的高科技電子產品,這需要大批掌握科技技術的生產商聚集研發與生產,並以強大的能力進行組裝。這部分是中國的優勢:過去20多年,中國幾家實力強大的企業已經與當地政府形成了高黏性,這些供應鏈幾乎不可能離開中國,因為沒有任何一個國家能夠馬上複製中國在這方面的能力。
因此,短期之內,沒有明顯的信號顯示,全球比較重要的供應鏈會馬上撤離中國,或者大量撤離中國。甚至可能有更多的供應鏈會在中國建設。儘管日本、美國提供了一些所謂的補貼政策鼓勵搬離,但供應鏈轉移是非常複雜的工序,裡面牽扯到的因素眾多。對於客戶來講,供應鏈提供者必須同時符合三方面的標準:第一是成本控制的很好;第二是質量控制的很好,質量要高,或者起碼要過關;第三是時效性要好,反應速度要非常快。從這方面來講,複雜供應鏈的遷移難度很大,除非有很大的突發性因素迫使其改變。當然其中一個因素就是剛才提到的人為因素,來自於某些國家因政治原因或其他原因產生的人為干擾。這個風險對很多大型供應商來講是心頭大患,因為不知何時會有新的非經濟因素要求,讓他們受到人為干擾,無法實現天然的優化。
中國須解決重要的技術瓶頸
除了經濟因素外,還有科技因素。目前,中國在製造業核心技術方面還存在很大的發展瓶頸。芯片設計方面主要是美國領先。代工方面主要是台灣TSMC(台積電)、韓國三星佔優。中國雖然在追趕,但是難度比較大。但我想所有事情都不是絕對,因為中國擁有巨大的市場和巨大的生產基地。對於芯片供應商來說,中國客戶就是最大的客戶。美國最大的幾個芯片供應商在中國部分的業務份額佔比很大。其實這個問題不僅是科技問題和技術問題,而是市場與科技,或是顧客與供應商之間的博弈。
我認為解決技術瓶頸是中國近期的一個大挑戰,同時也是重要契機。第一,我的工作是管理咨詢與戰略咨詢,客戶就是大型企業及政府機構,我對他們的情況比較清楚。對於很多外企來講,他們最關心的並不是去中國化,去全球化,而是經營問題、現金流問題,特別是在疫情最高峰的時候。第二,他們大多受到美國政治情緒的影響,包括全球CEO以及董事會都有不同想法,所以即便要迅速做出戰略性決策,也不一定能夠做得到。第三,他們非常肯定中國對於全球供應鏈的重要性,以及中國對於自身發展的重要性。這兩者中的任何一項,都讓他們不得不慎重考慮離開或是不離開中國。
還有一點是其他人沒有關注到的,現在外企越來越欣賞中國在創新方面,特別是數字創新方面的能力。他們很清楚,如果離開中國,將會跟全球最領先的商業創新高地越離越遠,留在中國不單是中國市場的問題,更因為中國是最好的學習場所。一些跨國企業已經用行動證明瞭他們會追加在中國的投資,包括雀巢,大眾等。
最後做下總結。一方面,我認為全球化發展模式將會有所變化,但仍是世界發展主流;另一方面,未來的確會呈現局部區域化,本土化回流的趨勢,形成逆全球化浪潮。中國不會被「去中國化」,其在全球的經濟重要性會持續提升,並通過投資、消費和創新引領全球化新進程。很多中國企業家以及跨國公司決策者看問題的時候要看得清楚一點,不要人云亦云,機會永遠是有的,但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