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將來臨的中美新冷戰

值得指出的是,新一波「中國威脅論」浪潮和從前不同的是,從前都是美國在挑頭,鼓動其他國家加入,但這次是其他國家在挑頭,鼓動美國來參與。

冷戰結束以來,「中國威脅論」始終是以西方國家為主體的國家群(即西方國家和它們的盟友)的一條對華外交主線。

「反華」浪潮發酵,新名詞湧現

在不長的歷史時間裏,西方的「中國威脅論」浪潮已經經歷了好幾波了。每一波浪潮輕則曲解和誣蔑中國,損害中國的國際形象,重則影響所在國的對華政策,阻礙甚至圍堵中國的崛起。近來,正當中國在積極準備新年主場外交時,新一波「中國威脅論」浪潮就開始發酵,並且這一波要比以往的要來得更兇猛和更廣泛。

這一波包括了美國、歐洲的德國、亞洲的日本、印度和澳大利亞等,一些國家的政府官員公開出來「警告」中國,而另一些國家則是政府在後、民間人士在前,齊聲指責中國。各國政界和學界盡其所能,已經製造了一大堆的新名詞,例如「銳實力」、「債權帝國主義」、「強制性經濟力」、「新帝國主義列強」、「修正主義者」等等,並且名詞單幾乎每天都在拉長。這些國家的「反華」情緒和行為表現在各個方面,可以說是全方位的,涵蓋了經貿、安全、文化教育與人文交流等等領域。

「反華」情緒和行為涵蓋各領域和層面

在經貿方面,美國已單邊對中國的一些產品大幅度增加關稅。就其實質來說,美國已經開始了和中國的貿易戰,儘管中美之間發生貿易戰必然都會對兩國帶來重大損失。在「美國優先」的口號下,特朗普政府聚焦的是美國的經濟,而為了美國經濟,特朗普政府正在採取諸多非常的舉措,尤其是貿易方面。歷屆美國政府在考量對華貿易政策時,會把貿易政策和其他政策聯繫在一起,並且抱有以貿易政策改變中國政治的企圖。但特朗普並沒有任何這樣的企圖,他並不認為貿易能夠改變中國政治,因此其對華貿易表現得更為直接,就是看貿易平衡數據。這種用單一指標來衡量貿易的方法,使得特朗普政府趨向於採取強硬的政策。當然,特朗普對其他國家也採用如此方法。

安全方面的問題更多、更嚴峻。中國經過這些年的努力穩定了南中國海局勢,但美國正在推動南中國海問題重新「回歸」安全議程。特朗普政府2017年12月以及國防部2018年1月分別發表的國家戰略報告與國防戰略報告,都直接稱中國和俄羅斯是美國的主要戰略競爭對手,並聲稱美國將聚集資源應對中俄的挑戰。非常有意思的是,白宮新聞發言人把這份國家戰略報告稱之為美國「新時代的新國家安全戰略」。這種稱呼和中國領導人習近平所提出「新時代」相呼應,其針對中國的目標昭然若揭。

美國防長馬蒂斯在最近出席德國慕尼黑安全會議後返美途中指出,美國決定公開稱中國和俄羅斯是戰略競爭對手,並非美國的自身選擇,而是國際安全形勢變化所帶來的必然結果。他說:「將競爭關係公開化的行動是(中國)將南中國海的島礁變成軍事哨所。在歐洲將競爭關係公開化的行動是俄羅斯越境侵佔克里米亞,以及俄羅斯在烏克蘭東部支持分離分子。」美國的一些智庫也在開足馬力,迫使政府對中國施加更大的壓力。

中美關係:朝核問題、台灣因素

在核擴散問題上,主要是在朝鮮問題上,中國不僅面臨巨大的國際壓力,尤其是來自美國的,而中國本身的確也面臨日益增長的核威脅。一旦朝鮮成為核武國家,中國整個周邊必將全被核國家所包圍。更複雜的是,美國、俄羅斯、日本、韓國等所有相關國家在朝核問題上,和中國的利益不同,它們以各種形式拖延核危機,把壓力轉移給中國。近日特朗普宣布將於今年5月前同朝鮮領導人金正恩直接會晤,如果成功,這將是冷戰以來最讓人震撼的地緣政治事件,或許成為中美之間新冷戰的起點。

在安全方面,台灣因素也變得愈來愈重要。近來美國一直在提升和台灣的關係來制約中國,台灣當局主動配合,因為兩岸並不存在實質性的官方關係,雙方都在採用單邊主義。在兩岸情勢緊張之際,台灣的強硬派(外交和兩岸關係方面)走上台面,他們希望中美之間陷入一場「冷戰」,相信「冷戰」局面有利於維持台灣的現狀。

一帶一路可遭意識形態化

中國提出一帶一路倡議,本意是為了帶動發展中國家的經濟發展,而且中國一直抱開放的態度,歡迎各國參與這個倡議。不過,西方並不這麼看。美國和日本一直持懷疑態度,這尤其表現在美日對中國主導的「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AIIB)態度上,它們一直相信亞投行是想取代美日主導的亞行。美國和日本2017年參加了在北京召開的一帶一路峰會,這不意味着它們已經接受了一帶一路。相反,整個西方對一帶一路越來越具有不確定性。

德國外長加布里爾最近的言論,可以視為西方國家態度的變化。在慕尼黑安全會議上,加布里爾指中國借一帶一路打造有別於自由、民主與人權等西方價值觀的制度,自由世界的秩序正在解體,「目前中國是唯一擁有、而且堅定實現全球性地緣政治目標的國家」,西方國家應當提出對策。加布里爾還警告歐洲,警惕被中國和俄羅斯分化的危險。

根據法國《快報》周刊網站2月21日的報道,德國總理默克爾在2月21日與馬其頓總理扎埃夫在柏林聯合召開的記者會上警告中國,稱中國不應把對巴爾幹國家的投資與政治問題聯繫在一起。歐洲國家包括德國早先對一帶一路持積極的態度,但現在立場出現變化。這種變化並非僅限於德國,而是相當普遍。儘管這種新變化會不會導致這些國家的實際政策變化還有待觀察,但對一帶一路的負面影響是巨大的。把一帶一路視為是中國地緣政治擴張「計劃」,能夠有效地把一帶一路政治化,甚至是意識形態化。

印太戰略將具體化、行動化

在亞洲,日本、印度和澳大利亞等國家為了應付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提出了「印太戰略」,而美國特朗普政府也接受了這種思路。多年來,拉印度來對抗中國崛起是美國和日本的重點戰略考慮,但隨着印太戰略正式提出,這一戰略會很快進入操作階段,具體化和行動化。這一戰略大致會從兩個方面進行,即軍事戰略和經濟戰略。軍事戰略方面實際上已經進行了很多年了,只是早些時候沒有這樣的提法。

在圍繞核武器、南中國海問題、東盟(亞細安)等問題上,美日印澳都把中國視為威脅,並且逐漸找到了「共同安全利益」。這些國家之間的軍事合作已經有年,漸趨成熟。2017年,四國重啓了四方安全對話(Quadrilateral Security Dialogue,簡稱QUAD),確保印度洋和太平洋的「自由開放」。四方安全對話被視為是亞洲版「北約」的開端。

針對中國的聯盟倘形成,功能將持續擴展

現在美日印澳又開始轉到經濟戰略層面。最近,這些國家初步達成了對付中國一帶一路的「另外選擇」,即這些國家共同推出一個區域基礎建設計劃。在這方面,這些國家具有共同利益,如果合作起來也有相當的實力。

對美國來說,其所擔心的是中國的一帶一路會促成一個以中國為中心的地緣政治勢力範圍,從而抗衡美國。因此,美國必須力所能及地破解這個被認為是形成中的中國勢力範圍圈。這也是美國接受印太戰略的理由,認為這一戰略可以維持「自由開放的亞太區」。印度對一帶一路始終抱非常負面的看法,因為一帶一路覆蓋很多印度的鄰居國家,印度擔心隨着一帶一路的推展,印度會被中國所包圍。這些年來,印度提出「東進戰略」,積極投資基建連接鄰國道路和鐵路。

可以預見,無論是印太戰略還是四方安全對話或者其他的組織,一旦針對中國的聯盟或者網絡形成,其功能會不斷擴展,包括網絡安全、外太空安全、核安全等等領域。「北約」的擴張歷史就說明瞭這一邏輯。

監視行動早已開展,「中國判斷」阻學術交流

在文化和人文交流方面,一場無硝煙的戰爭早已經開始了。這些年來,西方諸國一直對中國的孔子學院計劃耿耿於懷,進而採取杯葛行動。儘管孔子學院在當地做了不少有益於兩國文化交流的事情,但西方一些人總是認為孔子學院是中國干預西方的手段。此外,中國的「千人計劃」也受到西方的干預。美國有關當局早開始監視那些被中國界定為千人計劃人才的中國學者。

最近,美國聯邦調查局局長不僅公開指責中國在美留學生和學者是對美國國家安全的「威脅」,而且認為整個中國社會是對美國社會的「威脅」,因此美國社會要共同對付中國社會。儘管西方大學和研究機構具有很大的自主性,但類似的「中國判斷」一旦形成西方的共識,勢必影響那些在西方學校和研究機構的學者和學生,也會逼使西方學校和研究機構減少與中國的交流。

中國發展不合西方預期,影響力將遭削弱

更應當指出的是,這個領域的變化具有自下而上的動力。與西方商界不同,西方學術界和政策界是西方意識形態的堡壘,很多人一直對中國的政治體制抱有偏見,他們不想看到中國在西方產生影響力,尤其是在軟實力方面,即文化或者意識形態方面。

在中國改革開放早期,這個群體還是比較同情中國的,相信中國的改革開放最終會促成中國走上西方式的「經濟自由化和政治民主化」道路。不過,今天,他們看到中國的發展沒有符合他們的預期,中國不僅走出了自己的道路,而且「中國模式」也開始在國際社會發生作用。在這樣的情況下,這個群體對中國開始「敵視」,會千方百計地「抵制」中國的影響力。

浪潮不可小看

也值得指出的是,和從前幾波中國威脅論浪潮不同的是,從前都是美國在挑頭,鼓動其他國家加入,但這次是其他國家在挑頭,鼓動美國來參與。實際的情況是,當美國挑頭時,其他國家不見得一定要參加,因為其他國家覺得有美國在行動就足夠了,他們自己不僅不用參加(至少不要那麼起勁參加),而且可以和中國做生意。但這次,因為美國的特朗普要美國逐漸從國際事務中撤退,這些其他國家感覺到了要挑頭應付中國。如果這些國家成功遊說美國加入,這一波中國威脅論浪潮要遠超從前。

人們絕對不能低估美國的「中國判斷」對其對華政策的影響。在國際政治和外交關係上,A國對B國的外交政策,是基於A國對B國的基本判斷之上的,是「朋友」還是「敵人」。一旦A國判斷B國為「敵人」,A國就會動用所有的力量來對付B國。二戰結束之後,美蘇從昔日的「盟友」在很短時間裏就演變成為「敵人」,最終形成冷戰就是因為這樣一個判斷,而兩大陣營之間的競爭也因為這樣一個判斷就開始了,直到蘇聯解體。

原刊於《聯合早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鄭永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