剖析《老子》──女權書之祖

上星期婦女節，不知各位讀者有沒有跟自己的母親、女性家人和身邊的女士們慶祝呢？所謂「女性撐起半邊天」，在過去經濟發展急起直追的年代，女性肩負了很多生產勞務的責任，很大程度上支撐著社會運作。除了公領域上的經濟貢獻，女性在私領域如家庭也是重要的存在，諸如生兒育女，負責家務──母愛、溫柔、體貼等在家庭發揮作用的美德，一直都廣受傳頌。

德國文學家歌德《浮士德》書末一句就是「永恆的女性，引領我們上升」，正將對女性的歌頌上升到哲學層面，使我們正視婦女的貢獻和重要。女性作為我們芸芸眾生的一半，若把人類史的其中一半，說成是女性史，其實也不為過。

提升女性形象至哲學高度

然而環顧歷史，女性在社會的地位跟男性相比，恐怕仍有些許差距。如社會學就有玻璃天花板（Glass ceiling）一說，表達女性某些領域如公司、企業或機關晉升至高職時的潛在限制。而自傳統以來，女性的角色更多是從屬者，如「三從四德」、「女子無才便是德」、「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可見女性地位在傳統價值觀的相對低落。就哲學而言，哲學家們似乎都鮮有將哲學和女性聯繫，遑論讚美女性。於是，女性實際上的貢獻，跟哲學相對忽略女性，形成鮮明對比。

不過，總有哲學家獨具慧眼，對女性懷着較持平態度，且將女性的形象和特質，提升至哲學的高度。那位思想家，正是眾人熟悉的老子。《老子》（又稱《道德經》）一書，一向予人印象是文字簡約、思辨精密，重視「道」之精神，讓人讀來，在治術以至人生處世上均可有裨益。老子思想之豐富，自不待言，夏海先生所著、中華書局（香港）有限公司於2018年1月推出的《老子與哲學》，更從36個方面，立體呈現老子思想的多元靈活，為老子思想研究，注入重大的生命力。

重要喻體：女性、水、嬰兒

《老子與哲學》一個亮眼之處，正是深入爬梳老子思想與女性的關係，此一素來被《老子》研究者或讀者忽略的角度，證明老子原來「高度重視女性，大量地汲取女性智慧，概括並發揮女性的特徵、認識方法和處世經驗」，最終「構築起宏偉的思想大廈」。如今婦女節後重讀《老子》和夏海先生的書，重估女性的優美和對哲學家的啟發，意義匪淺。

女性主義自18至19世紀在西方蘊釀，直到20世紀已成為一股有力思潮。然而，回望素被目為輕視女性的傳統中國，老子已是儼然女權先聲。史家呂思勉就曾在《先秦學術概論》一書中，明言老子「全書之義，女權皆優於民權」，正顯示老子思想的前衛。

《老子》一書長於比喻，把深刻的哲理通俗化和形象化，讓讀者如沐春風。而《老子》全書的最重要喻體，除了水和嬰兒，就是女性了。

歌頌女性風範，女性特質適合理政

夏海先生認為，老子讚美和重視女性，正源於老子對母系氏族社會的留戀，這正體現了原始崇拜此一人類社會普遍的歷史現象。老子所歌頌的，正是母系氏族女首領的風範和美德，承認女性也可以肩負管治之責，並展現獨特的氣質和智慧。

老子思想的最高範疇是「道」，「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勢成之」。而在書中將「道」加以形象化說明的喻體，正是女性。在這點上，老子「從母系社會汲取哲思的靈感和源泉」（夏海先生語）。例如，老子中的「我有三寶，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慈，故能勇；儉，故能廣；不敢為天下先，故能成器長」這句話，按夏海先生的分析，「仿佛看到了一位母系氏族女首領的生動形象和具有的全部美德。」

試想一位母系社會的氏族女首領，憑「慈」，即母性的愛護備至，以及忍辱負重等美德，可望贏得眾人愛戴；而「儉」是女性重要的美德，反映生產力低下的母系社會中，氏族女首領需善於持家、管理氏族經濟社會生活作為求存的基本手段。而「不敢為天下先」，即表現女性陰柔之美，展現氏族女首領寬容謙和、溫良忍讓的高尚品德。最終「故能成器長」，即成就器具，造就萬物。

在此，老子即承認女性是造就萬物的母體。亦借「母系社會的氏族女首領」形象，去顯示女性也可成一族之首；而女性的氣質和智慧，不單是寶貴的美德，更是適合理政的重要特質。

老子以「母與子」描述道與萬物關係

在老子眼中，女性集不少值得推崇的品質，值得我們去欣賞和讚美。當中，母性、陰柔及虛靜，是老子最看中的女性品質。

母性，正是前述老子所言，女性造就萬物，乃是作為萬物之母的表現。《老子與哲學》一書認為，「老子重視的正是女人的母性，因為母性具有創造和養育生命的能力，道亦具有創造並保有萬物的能力，兩者本質上是一致的。」道生萬物，而老子又將母性與道相提並論，正體現他對母性的重視。而老子之所以有此比喻，正跟「遠古時期人類社會的女始祖崇拜和女性崇拜有着密切關係。」（《老子與哲學》）蓋在遠古社會，人口死亡率甚高，人口的生殖及增加關係氏族存亡，在迫切要求人口增殖下，自然催生女性崇拜。女性也因此被認為是「締造生命的神靈，是繁衍人類的母體。」（《老子與哲學》）

女體孕育後代，自然被目為萬物之源。老子更用「母與子」，描述道與萬物的密切關係。「天下有始，以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復守其母，沒身不殆。」老子認為只有認識了道，認識萬物根源，才能認識萬物。同時，要在對具體事物的認識上返本探源，「復守其母」，不離對道體的基本認識，才能終身無憂。由此可見，老子眼中的母性，可謂「道」之泉源的體現，也是值得歌頌的美德，甚至可以說是哲學思想的活水泉源。

老子認為柔可克剛、靜能制動

此外，老子亦讚美女性之陰柔。古人素來就覺得陰與陽是認識及把握世界的兩個重要範疇。老子曾提及「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在陰陽之間，老子是偏向前者的。據《老子與哲學》指：

雖然老子認為陰與陽、女性與男性都是世界的重要組成部分，但老子不認為陽在陰之上，沒有把女性置於男性的附庸地位。老子甚至認為，陰柔比陽剛有用，女性比男性重要。在老子看來，陰柔是生命力的源泉。「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王弼注云：「凡有，皆始於無，故『未形』、『無名』之時，則為萬物之始，及其『有形』、『有名』之時，則長之育之，亭之毒之，為其母也。」馮友蘭認為，老子把「道」比為女性，天地萬物都是從其中出來。在老子看來，陰柔比陽剛更有優勢。

老子之所以崇尚女性，是因為嚮往女性柔弱不爭的品格中所蘊含的頑強生命力。在老子看來，陰柔勝剛強，「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以其無以易之。弱之勝強，柔之勝剛」。女性和水一樣，都是通過以柔克剛、以弱勝強來顯示其無窮的力量。水柔弱，卻可滴水石穿，恰似女性的溫柔寬厚，融化一顆顆男性堅硬的心。

由此可見，女性的陰柔並非絕對居弱，反而比陽剛來得有用並顯優勢，也顯示了女性的韌力所在。

最後，老子也相當強調女性品質中的虛靜。就「虛」而言，夏海先生認為老子「常用谷神、溪谷、玄牝描述女性，說明女性和道一樣，具有虛無、虛空的品質，從而能夠創造生命。與無相聯結，虛無比實有更管用。」而就「靜」去論，『老子則強調靜能制及勝動，「牝（雌性）常以靜勝牡（雄性），以靜為下」。意思是，雌性常常憑藉安靜勝於雄性。因為雌性安靜，總是處於卑下的位置。』（《老子與哲學》）憑藉虛靜，可以達到心靈空明及堅守清靜，從中觀察及認識萬物的循環往復，這正是女性品質的洞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