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遇恩師 史華慈教授

史華慈並不是一位漢學家,而是一位跨學科的人文學者,如今他這類的學者也逐漸凋零了,甚至後繼無人。
封面圖片:《我的哈佛歲月》書影
 
編按:著名學者李歐梵教授於2005年出版《我的哈佛歲月》,分享自己在哈佛大學求學和任教的故事,經歷兩岸三地出版後,十年後的今天獲再版。本社將摘錄李歐梵教授的新版自序,一連三周,陸續奉上。
 
我在書中的第一部分提過,我申請到哈佛讀中國歷史,純屬偶然,進入這個學術殿堂之後才逐漸從名師學習,領悟到所謂「漢學研究」 是怎麼一會事。 我的指導老師史華慈 (Benjamin Schwartz)是一個學識廣博的大師,一向不分古今中外,所有的人文學問,都在他的視野之中。能夠作他的學生是我的福氣。至今還有不少我的學生對我說:我在課堂上的作風,和一般教授不同,似乎不講「專業」而故意天馬行空,作各種比較。這當然得自先師的教誨。然而嚴格說來,史華慈並不是一位漢學家,而是一位跨學科的人文學者,如今他這類的學者也逐漸凋零了,甚至後繼無人。
 
除了史華慈之外,連我當年尊重的幾位同事,如考古學家張光直,古典小說專家韓南(Patrick Hanan, 我寫「韓南教授的治學和為人」一文時,他尚健在),和中國近代史學者孔飛力 (Philip Kuhn)—皆已作古,令我不禁感到歲月無情,每當回憶和他們相處的情景,唏噓不已。 我在本書的第二部分,只顧及談自己的教學經驗,卻對我任教的東亞語言和文化系的同事着墨不多。每在報章雜誌或學術型刊物讀到他們的報導和論文,都羡慕不已。尤其是我一向敬重的宇文所安 (Stephen Owen),是一位罕見的奇才,他近年來終於在中國大為走紅,乃實至名歸。還有剛退休的荷蘭學者 Wilt Idema, 稍後請到的李惠儀和田曉菲(宇文的夫人)等,至少在文學方面,可謂陣容鼎盛。
 

「窺視」恩師淵博學問

 
哈佛的中國研究由來已久,它的基礎是漢學,而不是當代中國研究。近年來《鄧小平傳》的作者傅高義(Ezra Vogel)和研究文革的 Roderick McFarguhar ,大出風頭, 使得不少中國學生以為哈佛的費正清中心才是獨領風騷的學術重地,其實不然。從傳統漢學的立場看來,作現當代「中國窺視」 (China-watching) 的都不是學問。妙的是先師史華慈也是這個領域的奠基人物,他早期的著作:《中國共產黨的毛澤東的興起》至今早已成了經典。他不時寫幾篇評論當代中國政治的文章,見解獨到,我在書中「史華慈教授」一章中略略提過。他和當代政治的工具,而是真正地尊敬中國傳統,把當代中國作為引領到傳統的一條路。他可以從中共到研究嚴復的翻譯,又從嚴復回到先秦百家,三本書的面貌完全不同,何在一起讀,才可以「窺視」到他學問的淵博。
 
我之所以再三提到史華慈,恰是因為在這個專業掛帥的時代,他所代表的學問已經變成「絕學」了。 全球化席捲各國之後,年輕一代的學者大多不談傳統,只談理論,而當今西方的文化理論卻把傳統批得 一文不值,影響所及,幾乎所有的古典學系,都乏人問津。作為一個研究中國現代文學的「開山」學者,我如今卻處處傳統辯護, 甚至和西方文化理論「對著幹」, 故意提倡傳統和 歷史的淵源,包括革命的傳統。 看來十分「保守」,但是我堅信沒有歷史的反思,就不配做人文學者。 這個看法,當然也來自史華慈。 
 
 

李歐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