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直倡言國學是立國之學,今更進一步指出:立國必先立人,立人必先立本。中國國學的精神,三千年文化傳統,即在此一導向下開展。通過本文的論述,讀者亦可以窺見霍先生對整個國學體系之慧識與提煉。
我說:國學是立國之學。國無學,拿什麼來做支柱?財富嗎?制度嗎?法律嗎?種姓嗎?感情嗎?信仰嗎?軍隊嗎?技術嗎?知識嗎?逐一分析,你就知道不究竟。
立國必先立人
為什麼?財富多了只有腐蝕人的品質;制度建立之後必須不斷調整,否則僵化;法律只能規範人的外部行為,不問內心;種姓只是生理結構的同一,和牛群、羊群沒有什麼分別;感情往往主觀,缺乏理性;信仰雖能凝聚群體,但不免排他,使自己陷入封閉;軍隊代表武力,能服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技術與知識都是現代人所重視的力量,但只是工具,不足以確立精神價值,反而讓人把注意力流放於外,錯認主體。所以立國之學必須以「國」為鵠的,一國之內,有共同的生活方式、生活習慣、價值標準、終極嚮往。個體雖多,但能各安其職、各守其分,而且可以互相鼓勉、互相愛護、互相成全,個體意識不會超越整體意識。這樣,國纔能立,而不會在誘惑之前、利益之前、壓力之前、強敵之前分崩離析。但要做到這一步,就要每一個國民的成長。立國必先立人:大家都有此覺悟、有此認識、有此器量、有此胸襟,然後有此行動、有此承擔,國纔能「立」起來。
成長有賴性情
人生下來,無知無識,但由於父母之懷、親屬之愛,於是引發了孩子純真的性情,對長者的信任、依賴、自覺安全和感激,進而學習、模仿、領悟、明理,過程十分自然。有子曰:「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為仁之本與!」這是紀實,紀生命成長之實,有先有後,有始有終,暫不須如後儒所說,通過心體和性體的作用來了解。
人能成長,其實最重要的就是教育。人雖有性情,但若無師教,便很可能錯認。為什麼?因為人生下來,不只無知無識,更嚴重的他只是一生物體,孔子稱之為「質」,「質勝文則野」;荀子稱之為「性」——「生之所以然者」,其實就是生命的原始本能、原始欲望,不「化性起偽」,如何建立人倫秩序?在這一意義上,孔子和荀子並不矛盾。孔子強調「學」,主張「學而時習」、「學而不厭」、「發憤忘食」、「見賢思齊」;荀子則強調「教」,須「得賢師而事之」、「得良友而友之」,「師法」纔是「人之大寶」,再由聖人制定禮儀、法度,配以良好的風俗、環境,原來醜陋的人性纔可以「化」去。
人的志氣愈來愈狹小
有人認為:人的欲望和本能,和人的生命是結構性的,能不能「化」去?大有疑問。正如佛教所說的無明、煩惱,八萬四千之多,無量無數。人的惑執無邊,所以修行也是無邊,三大阿僧祇劫,正說明「化」的艱苦和漫長,終時間之域,輪迴不免。
證諸現實,現代人雖然有知識、有科技、有財富,但幸福愈來愈遠。不同文化、不同種族之間,對立、爭吵、分裂、內訌,愈來愈嚴重。號稱最優越的民主制度,強調理性、尊重、寬容、自由,不但幫不上忙,而且加速群體的瓦解。人人都覺得自己受到不公平的待遇,滿肚委屈,再也不願意受人管束。
在這種情形之下,你要控訴誰?政府嗎?權威嗎?領袖嗎?反對黨嗎?敵人嗎?「仗義」執言的「公知」嗎?撥火的傳媒嗎?最後就是「不公正」的制度嗎?把它推倒重新再來一次「革命」嗎?人要把問責對準誰?
有一點很明確:人的防衛本能讓他不會怪自己,他只想找代罪羔羊。誠然,當你感受到社會的混亂,是非不分,前無方向,你會覺得非常痛苦、非常失望。然而,人微言輕,你能做什麼?這也就是這個社會為什麼那麼多宅男、宅女,那麼多逃避者、空想者、狂蕩者、放縱者的原因。一句話:人愈來愈萎縮,人的志氣也愈來愈狹小。
現實主義、享樂主義、消費主義、個人主義、自由主義、功利主義,已成為一個勢,你改變不了。你只能隨「遇」而安,十分無奈。
如果這個世界真有上帝、真有佛陀、真有無上的主宰,愛與慈悲,看到這情形,一定很傷心。人,真的是那麼不堪嗎?
原刊於《國學新視野》2017年3月春季號,獲授權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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