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古中醫朋友最近推介內地中醫師李可的書,一口氣讀完其中兩本,對中醫又增一份理解。中國醫學造福東方社會近3000年,其臨床與對生命的考證,歷史比數百年西醫悠長。惜自上世紀,我們對自身文化失卻信心,大批老中醫辭逝漸讓絕學失傳,個別範疇監管失當變相窒礙發展,進一步打擊中醫學傳承。
中西醫學因文化背景不同,互有長短,較明顯的包括:西醫從科學實驗出發,偏向唯物;中醫以哲學為基礎,偏重唯心。故西醫更關心微觀、局部與病理,鑽研病毒細菌,以病為本,冀以一藥治百人;中醫較注重宏觀、整體及病因,首重鞏固作為本源的身體,以人為本,對百人施百藥。針對傳染病,西醫重視環境衞生而中醫注重培元養生,前者旨在減低感染源頭和傳播,後者着重身體抵抗力以防禦寒、溫、暑、濕。
唯物唯心的差別尤其體現在「氣」的理解。氣不屬元素表物質,西醫基本不認同其存在,雖然當代一些研究如台灣王唯工等教授以物理實驗確認氣與經絡。中醫則視氣為生命重心,一切治療養生皆基於氣,像主張藥食同源,以中藥金石草木肉與五榖食材之氣平衡人體五氣中和,非單純物質營養。若只從維他命、礦物質、荷爾蒙等角度理解,恐難窺全豹;或以過量西藥把氣困住,也可能只救命一時,未必徹底治病。近代文化宗師南懷瑾先生亦曾提出「西醫救命,中醫治病」看法。
中醫ICU
中醫現存最早經典《黃帝內經》《素問.調經論》指出:「人之所有者,氣與血耳。」氣主動,屬陽,有推動等作用;血主靜,屬陰,有潤養等作用,故《難經.二十二難》說:「氣主呴之,血主濡之。」中醫概括氣血關係為「氣為血之帥,血為氣之母」、「氣行則血行,氣滯則血瘀」。當氣血不和,治病以補氣固氣為先,故明代《醫宗必讀》說「血氣俱要,而補氣在補血之先;陰陽並需,而養陽在滋陰之上」,《景岳全書》亦云:「有形之血難以速生,無形之氣所當急固。」
從以上原則和大量臨床經驗,50多年來李老曾治癒10幾萬重症病人,2萬多為被宣判死刑的絕症患者,早年於山西靈石醫院更悉數救治百多位西醫放棄治療的心臟衰竭瀕死病人,達「覆杯而癒」之境,使急救竟成該院中醫科工作,一改中醫「慢郎中」形象。2005年起分別在廣州南方醫院和廣東省中醫院推動傳承基地和經典病房;自2010年再支持省中醫院開設經典科,以中醫治療危急重症,被稱「中醫ICU」,至李老離世3年間救治病人2000多名,近90%用純中醫方法。
其獨到治療手法,始於1962年一瀕死年老女病人,家人邊準備壽衣邊求治,誤同煎三劑重藥,數小時內給病人全灌下,老人竟活過來。後其他大劑量用藥經驗,另自己和學生們以身試藥,發現醫聖東漢張仲景《傷寒論》之經方,劑量需足始發揮作用,質疑中醫界自明以來流行「古之一両,即今之一錢」,習用四平八穩輕劑,自斷了救治急症難症能力。幸八十年代初,考古發現漢代度量衡器「權」,以此推算漢代一両為今之15.6克,呼應李老多年臨床體會「傷寒方當以原方折半計量為準……一次用足,大劑頻投,方能阻斷病勢,解救危亡」。
自古中醫從來不是慢郎中,既包攬大病小病,亦擅長急症,有完整急救方法。《傷寒論》從大型瘟疫總結成功經驗,清楚指出什麼情況下應用什麼方法。「藥王」唐代孫思邈近百歲中風,自擬藥方後註云:「吾嘗中風,言語蹇澀,四肢痑曳,處此方,日服四服,十日十夜服之不絕,得愈。」李老也曾以此治癒自己中風。真正好中醫心地清靜,斷症準確,藥方往往幾帖見效,只是現代好中醫難求矣。
鴉片戰爭後,中醫漸走下坡。日本卻懂保存當年所學漢方,以現代科技製造暢銷國際中成藥與保健品。復興中醫尤其古中醫之路漫長,李老認為唯有深入中華文化,結合《易經》與《黃帝內經》才是出路;此外,張仲景創立六經辨證整套理法方藥,會是克服世界醫學難題的重要鑰匙。
屠呦呦女士發現青蒿素治瘧疾獲2015年諾貝爾醫學獎,乃受東晉名醫葛洪《肘後備急方》「青蒿一握,水一升漬,絞取汁,盡服之」的截瘧記載啟發。中華智慧廣博豐富,只待我們去發掘。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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