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一代若不做,下一代要做就更困難。」香港能仁專上學院副校長、中文學院院長暨中文系主任單周堯教授聊起國學滔滔不絕,但話中隱含重任在肩的逼切感。
筆者對中學中文科被形容為「死亡之科」感到疑惑,趁訪問的機會請教單教授,年輕人可以怎樣培養對中文科的興趣?
一年級讀《五虎平西》
單教授回憶,他從小喜愛閱讀,小學一年級便開始讀《五虎平西》。他有兩位姑姐,一位教他英文,一位教他中文。小小年紀的他,隨姑姐到「學海書樓」聽講,培養對國學的虔敬之心。唐詩則是「讀一首,背一首」。三年級時,他讀《封神榜》;六年級時,《三國演義》已讀過三遍、《西遊記》、《水滸傳》讀了兩遍,同時閱讀《包公案》、《白蛇傳》、《七俠五義》,以及金庸、梁羽生的武俠小說,打下了良好的中文基礎。
「四大古典小說中,那時候唯一未能讀完的只有《紅樓夢》,讀了四次也未能終卷。」單教授莞爾一笑,說;「大概當時年紀還小,讀小說主要是看情節,對男女之情不甚了了,因此也未能投入吧!」
單教授通過廣泛閱讀,不斷接觸句式和詞彙,自然培養語感,「一些未見過的句式,便覺得可能有問題」。他笑言,句式簡煉的章回小說看多了之後,「上中學時讀茅盾、巴金的小說,覺得句子歐化太嚴重,有點累贅。」
他對中文的興趣是自小培養的,但光有興趣也不行,「那時要考升中試,我也要準備,唐詩、宋詩、古文都要熟讀熟記,早上6時便起床背書,在家每日還要寫兩篇大字,一篇小字交姑姐看,寫得好就打圈,非常好的就打兩個圈……。」
觸類旁通 圖書館是學問樂園
「今天的小朋友,如果語文不好,是因為讀書太少了!」他說:「無論中文英文,都要多讀書才會有進步。有些文章要精讀,有些則可略讀;白話文則要廣泛閱讀。精讀、略讀互相配合,小學階段便可以打好語文基礎,初中則要鞏固基礎。」
「要學好語文,首先要提高興趣,多到圖書館看書,學習近代學者讀書、處世和做人之道,都能提高個人閱讀的興趣。」
單教授提倡看書「觸類旁通」,「圖書館的書架上,大多把同類題材的書籍放一起,例如關於梁啟超的,可以幾本書一起閱讀,不同作者的看法互相對比便很有趣」。他又說:「我每寫完一篇文章都有個習慣,就是到圖書館逛一逛,看看還有沒有相關的書籍沒有讀過。當然,現在可以用電子檢索,方便多了。」
從西環的李陞小學畢業後,單周堯在同區英皇書院升讀中學,老師不時節錄古典名句勉勵學生,如《周易》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如北宋張載的「橫渠四句」:「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絶學,為萬世開太平。」這些古人的訓勉,都為單周堯播下鑽研國學的種子。
重新研究《春秋左傳注》
1967年,單周堯入讀香港中文大學,但只念了一年,便轉到香港大學中文系,求學期間,他對很多人望而卻步的文字學產生了興趣。1971年大學畢業,他選擇了文字學作為攻讀碩士學位的研究方向;1978年,他再以文字學研究攻讀博士學位。
在潛心鑽研文字學的同時,單教授亦着力於經學的研究。他透露,最近便申請了研究資助局的經費,研究著名語言學家楊伯峻(1909-1992)的《春秋左傳注》。
「《春秋左傳注》全書四冊,逾1,700頁,一般人認為已寫得非常好,他的註解比其他寫《左傳》的書深入得多,但我認為還可以再深入……清代人研究《左傳》是很深入的,尤其是字詞源流方面,清人洪亮吉等的研究成績斐然。」單教授希望,新的研究能夠補西晉杜預注《左傳》的不足。
他認為,生活在二十一世紀研究古代文獻「好好彩」,因為二十世紀、二十一世紀有許多文物出土,可補文獻不足,例如用甲骨文考證《史記》的記載;又如《周易》,用楚簡、漢簡等不同版本互相校勘,可發現今人解讀的謬誤。
單教授同時指出,經學研究在兩岸三地成績可觀,後繼有人。「傳統的漢學主要是由文字訓詁入手,掌握證據,然後推論義理(群經諸子的思想),另外一些則由哲學入手引伸,(晚清)張之洞說:『由小學入經學者,其經學可信。』從文字音韻,用實證講解經籍,不會天馬行空,比較可信。」
推廣文字學 傳媒撰文雅俗共賞
除了學術研究外,單教授也在大眾傳媒寫文章推廣文字學,「我經常提醒自己『不要離地』,要讓一般語文程度的人都看得懂,看懂了以後才引導讀者進一步了解古文。」他說,不少中學老師都是他的「忠實讀者」呢!
另外,對於電子傳媒近年推廣粵語「正音正字」,單教授表示,他與暨南大學詹伯慧教授聯合主編的一本粵語正音字典即將出版。他舉例,「滴」字讀「的」音,有「血滴子」、「簷前滴水」等,但可能跟「敵人」的「敵」偏旁相同,後來便異讀作「敵」音了。他認為, 一般常用字不必拘泥古音,例如「時間」便不必讀成「時奸」。
中文課程顯潛力 佛學課程講實用
談及課程發展,單周堯教授透露能仁學院擬開辦文學碩士學位課程,首先將開辦佛學和中文碩士班。「我們的中文榮譽(文學士)課程畢業生,有三人入讀中大碩士班,其中兩人獲得獎學金。」對於學生的成就,單教授喜形於色。
港大、中大和珠海學院都有佛學課程,能仁的佛學課程有何特色?「我們的佛學課程強調實用,例如從宗教和心理方面入手,扶助貧困,照顧長者,就像衍陽法師(生前)做得很好的善終服務。深水埗區基層和長者較多,服務對象也以這方面為主,我們的社工課程和護理課程也是這個方向開辦的。」
「中文課程的學生,可以選擇副修中國歷史、中國文化或佛學,連通識科共有七十五科,內容相當豐富。」單敎授說。
《左傳》春秋筆法 字字珠磯
單周堯教授是香港大學中文學院前主任,既是文字學家,也是研究先秦諸子的專家,最新出版的《勉齋論學雜著》中,有多篇文章論及《左傳》。
訪問中,他解釋《左傳》的「春秋筆法」時舉例說,〈鄭伯克段於鄢〉是《古文觀止》的首篇,敍述魯隱公元年(公元前722年)鄭莊公兄弟鬩牆的事。
話說鄭武公的夫人武姜生下鄭莊公及共叔段,鄭莊公出生時逆生,〈出生時腳先出來,因此名「寤生」),使武姜受到驚嚇,因此武姜不喜歡他而喜歡共叔段,想立共叔段為太子,武公不答應。莊公即位後,武姜請求封共叔段於制地,莊公不允,又請求封共叔段於京地,莊公同意了,因此共叔段又稱「京城大叔」。
可是,「京城大叔」不老實,他與武姜合謀裡應外合,約定某日偷襲鄭國都城,鄭莊公知道此事後,派兵討伐共叔段,把他打到狼狽逃竄。
單教授指出,「鄭伯克段於鄢」六字,字字珠磯,「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稱鄭伯,譏失教也;謂之鄭志。不言出奔,難之也。」
這是說,「共叔段密謀造反,所作所為不像弟弟,因此不說他『弟弟』;鄭莊公與共叔段是同母兄弟,卻像兩個君主般互相攻打,所以說『克』;稱『鄭伯』而不稱兄長,是因為他沒有教好弟弟,還說『多行不義必自斃』,讓弟弟謀反,因此把此事寫在鄭志裡;不說(共叔段)出奔,是指莊公原想殺弟弟,言其本意,非指史實」。微言大義,正是「春秋筆法」的特色,因此,讀《左傳》要以經學的標準讀,非以史學的標準讀。
單周堯單周堯教授,字文農,號勉齋,五十以後又號澹齋。自1975年起,即任職於香港大學中文系(現稱中文學院),講授《左傳》、文字學、音韻學等課程,研究範圍包括文字學、音韻學、訓詁學、出土文獻、粵方言、《左傳》等。現任香港能仁專上學院副校長(學術)、文學院院長暨中文系主任,兼任香港大學中文學院榮譽教授、香港大學香港人文社會研究所院士,並為多間大學之學術委員、榮譽教授、客座教授,以及多份學報的主編及編委。彼為香港中國語文學會副主席、安子介基金管理委員會主席、中國文字學會理事、香港中華文化促進中心理事、香港政府康樂及文化事務署博物館名譽顧問、紀念黃世仲基金會榮譽顧問、中山大學芙蘭獎評審委員。發表論文一百八十餘篇,專著有《中國語文論稿》、《文字訓詁叢稿》、《左傳學論集》、《勉齋小學論叢》、《勉齋論學雜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