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香港城市大學郭位校長主持《大問於市:與全球頂尖校長對話》系列視頻節目,展示世界各地的教育特點、面臨的問題和解決的方案。在每集節目中,郭位教授都會與一位世界頂尖的大學或中學校長對談,討論世界各地的教育發展和優點,前瞻未來社會的教育需要。
一連八集的系列分別拍攝和訪問了德國、南非、印度、日本及中國等多間頂尖學府,以下是第六集《 中國科學院院士──前上海交通大學校長張杰教授 上集》的內容摘要。
帶領上海交大躋身世界頂尖
中國大陸的優秀大學,如清華大學、上海交通大學、四川大學等近年進步很大,與世界快速接軌,卻又面臨國際化過程中的各種迷思。芬蘭的學生到高中前都沒有考試,在世界學習測驗中卻常常名列前茅。中國的學生承受沉重的學習負擔,學校開始「減負」,家長們卻又擔心自己的孩子輸在起跑線,可見教育問題的紛繁複雜。
香港城市大學校長郭位教授與中國著名高等教育專家、中國科學院院士張杰教授交流,分享中國高等教育發展路向,以下是兩位學者的對談摘要。
郭位教授(以下簡稱郭):張杰教授是上海交通大學前校長(2006-2017),中國科學院的院士。張教授帶領上海交大成為世界第一流的大學,他是核子物理學家,也是一位教育家,我們今天就想談談教育。教育對歷史的影響很大,對世界的進步影響更大,請張教授談談當初學習的過程,給大家參考。
77級大學生求學如飢似渴
張杰教授(以下簡稱張):我的經歷應該說是現代中國歷史中,一個具代表性和獨特的例子。我是77級大學生(編按:1977年中國恢復高考後首屆大學生)。中國當時改革開放,開始重新正常地招生的第一屆,因為文革有10年時間,大學沒有正常招生,所以當我們報考時,是有10屆、實際上是共11屆的高中畢業生報考。
我運氣較好,那年正好高中畢業,就開放高考了,因此有幸和我的同學有4年的同窗之誼。我所以特別提出我這些同學,原因是同學都是來自各行各業的精英,他們有10年時間沒有機會系統地接受大學教育,所以一旦有機會,都如飢似渴地去學習,讓我們這些剛剛走出中學校門的學生,感到非常震撼。同學對知識的渴望和發奮努力,對我以後的學習和工作,產生了很大影響。
郭:我是1972年台灣清華大學畢業的,當時生活很平淡,但是大家對學習的熱忱還是非常高,對於求知的欲望還是不錯,我想跟大陸很相近。你在大學那幾年,有什麼特別值得跟大家介紹的嗎?
張:我現在印象最深的有幾件事情。首先是當時的生活還很困難,我剛剛去大學宿舍第一次去打飯,突然意識到食堂裏的玉米麵窩頭是不限量的,我感到非常的興奮,因為那個時候,我在中學時糧食是不夠吃的。所以這是我的第一個印象,有飽飯吃了。
第二個印象是全體同學都非常刻苦,如飢似渴地學習,這構成了一個非常好的氛圍,還有特別重要的就是老師,他們也是十幾年間沒有正經的課好教了,所以恨不得把畢生所知所學都傳授給學生。這些方面,對我們那一代的學生都產生了重要的作用,但我覺得最重要的,其實是那一代學生和老師傳遞給我們的激情和夢想。
遇上影響深遠的好老師
郭:張校長你從內蒙到北京,一直做得這麼好,你覺得在學習過程中,你跟老師們接觸,有什麼特別值得思考之處。
張:對我個人來講,回想起來有幾件事情對我的影響非常的大。首先是在大學三年級和四年級,遇上了一批非常出色的老師。例如當時的量子力學老師羅遼復教授,是一位非常好的理論物理學家,給我們詮釋物理學的美,所以物理學的唯美概念,深深的扎在我心中。
另外一位老師是電動力學和電磁學的馮啓元老師。他當時是留蘇的學生,他給我們講了一個故事,說全世界有非常好的理論物理學家,也有非常好的實驗物理學家,但是只有兩個人既是非常好的理論物理學家,又是非常好的實驗物理學家,一位是當時蘇聯的朗道(Lev Davidovich Landau),還有一位是美國的費米(Enrico Fermi)。這引起了我們的好奇心,當時就查了很多關於朗道和費米的經歷。
郭:除了專業以外,你在其他的課程上有沒有什麼心得?
張:我在大學另外一個收穫,是到了大學突然有這麼大一個圖書館,所以除了專業課程之外,很多課餘時間主要都是泡在圖書館。很多同學總以為我在裏面讀專業書,其實我那時主要是看了大量以前很想看,但沒機會看到的中外文學名著。這也培養了自己以後對很多自然科學和社會的事情的興趣。
我先講一下,我怎麼後來開始做聚變物理。在我希望從理論逐漸地轉到實驗物理的過程中,我當時意識到在大陸,可能只有中國科學院物理研究所,才有這種做實驗物理的。所以後來我報考了中國科學院物理研究所的研究生,之後到了英國的牛津大學和盧瑟福實驗室(Rutherford Appleton Laboratory),從事激光射線和激光聚變的研究。
當大學校長與做研究的取捨
當大學校長對我來講是一個偶然,因為在2006年,當時從國家發展的角度,覺得中國正需要高等教育的領導人,當時我正在研究的第一線,所以國家希望我去做大學校長,我說實在的還是有一點猶豫,因為這就意味着放棄自己的科學研究,但是當時我被說服了,主要就是我作為大學校長,把自己對研究的熱愛,以及對於民族、國家的責任感,傳遞給更年輕的一代,可能對於國家發展更加有意義,所以我從2006到2017的11年間,在上海交通大學擔任校長。
郭:其實張校長也給了我們許多的啟示,其中一個就是剛剛說偶然這件事情,現在年輕人常常講生涯規劃,有的人也認為社會上給他們的機會不多,其實我想這種講法都是不正確的,如果一個人按部就班好好做事,社會給我們的機會其實是非常多的。
你剛才講的很令我感動,就是說你認為放棄研究當校長,對做研究是一種損失。如果張校長不放棄研究的話,以後有可能拿諾貝爾獎,但是你放棄之後,在教育的貢獻很大。你剛剛講,說對社會的貢獻,我想我不知道現在年輕人,有這種想法的人多不多?
培養社會責任感與情商
張:我覺得一個人的責任心,其實是他未來成功與否的一個非常重要的要素。每個人的發展會有各種各樣的機遇,機遇的多少其實是和這個人,他本身的責任感,他的社會公益心,當然也跟他自己的專業、成就都是緊密相連的。
郭:就是說如果有責任心,照你的講法除了自己的利益之外,也要想想對社會的貢獻。照美國式的講法,就是社會責任感,社會給了我們很多,我們對社會應該有點回饋。
張:我經常喜歡和學生們講,就是一個人成功或者安心立命,他既需要智商又需要情商,智商可能決定他能夠考上什麼樣的大學,但是情商會決定他一生,究竟可以走多高走多遠。我腦子裏面的情商和現在社會上一些人解釋的情商不完全一樣。我覺得最根本的情商,是對人類,對自然界,對社會的熱愛。
郭:這是我們在學校裏,好像大部分學校都沒教這件事情,就像你剛才講,說一個人智商很好,分數可以很好,也可以讀很好的大學,很好的學科,甚至很容易拿到歐美的博士,但是他拿了學位之後,好像就有點失落了,因為就像你說,他沒有想到除了考試以外,對社會能夠做什麼事,甚至於對他自己的發揮,能有什麼事。這就是情商,這情商還要考慮到對社會的責任。
(編按:郭位教授與張杰教授的對談下集再續。)
《大問於市:與全球頂尖校長對話》系列之六
郭位教授簡介
2008年獲委任為香港城市大學校長。畢業於台灣國立清華大學核子工程學系,1980年獲美國堪薩斯州大學工程學博士學位。郭教授是早衰期可靠度研究的先驅,在電子系統與核能可靠度設計研究方享有盛名,並在納米可靠度研究領域取得突破性進展,因此於英華之年獲選為美國國家工程院院士,亦為中央研究院院士、中國工程院外籍院士及俄羅斯工程院外籍院士,和加拿大工程院國際院士。服務城大之前,郭教授擔任美國田納西大學工學院院長,並為美國橡樹嶺國家實驗室高級管理團隊成員。郭教授也是教育專家,對於當代教育在全球面臨的挑戰尤為關切,出版了中文專著《心件:大學校長說教育》(英文版Soulware — University President on Education),引起很大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