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越過了中等入息陷阱嗎?

中國的經濟發展有能力拉動整個世界的經濟發展,正是因為中國擁有最龐大的中產階層。若以購買力平價去推算,中國的經濟已超越中等收入水平。

西方一直有這樣一種說法,中國的經濟將無可避免落入中等入息陷阱。所謂中等入息陷阱,是指有一類國家,當人民的收入達到某一水平後,就會停滯不前,好像掉進了一個陷阱,再也爬不出來,這類國家人口比較多,在工業化初期,容易有人口紅利,可以透過農村人口轉向城鎮人口,由從事農業轉為從事工業,而令整個國家的生產力大增。然而,當人民的收入達到一定的水平後,工資的上升就令出口商品失去競爭力,訂單比其他新興國家搶去。巴西與南非等國家就出現了這種情況。

中國會否如這些國家一樣,被夾在中等入息當中,再也沒法前進?我一直對此有點擔心,因為相對中國的龐大人口,中國的自然資源的確不是太多,加上中國官僚系統能否適應現代化的生產模式,亦是未知之數。中國要突破中等入息的制約,必須提升產業的科技與創意含量,而且還得進行更深入的政治改革,以免低效的政府管治能力拖經濟發展的後腿。

然而,正當我放心不下的時候,卻傳來中美貿易戰的消息。這本來不是一項好消息,但從另一角度來看,美國是否已作出了判斷,認為中國已經跳出中等入息的陷阱,否則何需付出這麼沉重的代價去制約中國,讓中國自己受困於中等入息的陷阱不是更簡單?

前一段時間,西方還是在不斷地散播中國即將崩潰的說法,指中國的房地產泡沫嚴重,地方債亦快將爆破,加上派系鬥爭,貪污失控,中國經濟隨時會掉頭回落,甚至萬劫不復。如果真是這樣,美國只需坐享其成便是,何需全方位出擊,不但要付代價,而且還要冒風險?

中國經濟已超越中等收入水平

由此可見,中國的狀況並沒有西方宣傳的那麼糟糕。現實是中國去年的GDP(國內生產總值)已達90萬億人民幣,若以人均計,約等於10000美元,快超越中等入息水平。

一般而言,人均GDP低於1000美元一年的屬低收入國家,1000美元至4000美元的屬中低收入國家,4000美元至12000美元屬中高收入國家,12000美元以上的屬高收入國家。中國的人均GDP已達中高等水平,但若以購買力平價去推算,中國的經濟已超越中等收入水平。

中國的貪污雖然仍十分嚴重,但一直在改善,相對其他中等入息的國家,比例上並不算高。起碼中國政府仍能撥出大量資源作基本建設,為提升生產力打好基礎。在硬件配套上,中國其實已做得比很多高收入國家好。

此外,中國政府亦願意在教育與科技創新上作投資。去年大學生的畢業人數達820萬人。中國人的智慧並不低,近年申請的專利發明正高速增長,令美國也感到詫異。

從近年香港的廠商不斷回流香港的情況來看,內地的產業正不斷汰弱留強。新一代的中國企業家,無論在願景、魄力、謀略與執行力方面,都遠比香港的強。如果香港的人均GDP在上世紀九十年代,也可以憑香港水平的企業家,升上世界先進水平,新一代的中國企業家,應不難令中國突破中等收入的陷阱。此之所以,美國非對中國進行全方位的制約不可。

中國中產階級全面上場

中國在改革開放前,尚未全面工業化,人民大部分都是農民。農業社會的主要資產是土地,而中國的土地全部由國家擁有,所以中國沒有地主,亦沒有中農。中共擔心中農有走資本主義路線傾向,故只許農民當公社社員,不許農民發展個體經濟,結果全國人民都差不多變成貧農,連最有機會發展成中產階級的,本來在城市中生活的,受過教育的年輕人,也要上山下鄉,去農村生活。所以,中國的中產階級,在解放後的頭30年,一直沒法全面發展起來。

改革開放後,容許少數人先富起來,容許個人擁有私有財產,亦容許個人做生意,發展民企。於是中國又重新出現了資產階級,美其名為企業家,還被視作先進生產力的代表,可以加入中國共產黨。中國的工業化才有機會蓬勃發展起來,中國很快成了世界工廠。

中產階級的人數多寡,對一個社會極其重要。(亞新社)
中產階級的人數多寡,對一個社會極其重要。(亞新社)

工業社會的運作,不只需要工廠老闆與工廠工人,還需要大量的職業管理人員與專業技術人員。這批人的工作,知識含量較高,收入亦比一般的工人高,於是中國的中產階級逐步形成。

據估計,現時中國中產階級的人數已超過4億人,約佔中國人口約三成(美國的中產階級佔人口的八成,但美國的人口只有3.3億,所以中產階級的總人數不如中國,只有2.64億,是中國的66%)。

中國擁有最龐大的中產階層

中國的中產家庭,年收入少的也有10萬元人民幣以上,多的可以有50萬元一年。這類收入的家庭,已具備經濟條件,可以買車、購房、假期還可以出外旅遊,是拉動內需的主要力量。此外,中產階級極重視子女的教育,亦關注自己的衛生健康。他們對公餘的文娛生活,有多元化與精緻化的要求,導致中國的服務行業,不得不跟着世界潮流,不斷轉型。

因此,中產階級的人數多寡,對一個社會極其重要。他們手上的知識是社會科技創新的來源;他們對生活質素的追求,亦成為社會經濟發展的原動力。中國的經濟發展有能力拉動整個世界的經濟發展,正是因為中國擁有最龐大的中產階層。

由於中產階級收入穩定,亦有一定的財富積累,他們基本上已不用為尋求溫飽而煩惱。他們可以有更多的精力去思考一些較為抽象的問題。他們既會關心個人存在的價值,亦會關懷國家的前途與人類的命運,社會上的原創性思考,很多都是源自社會的中產階級。他們是社會進步的主要動力。

中產階級的自覺自省能力很強,因此他們對個人自由非常重視,他們對政治問題常有獨立的見解,不會隨便聽從當權者的擺布。他們必然會成為一股政治力量,並會爭取在政治上扮演一定的角色。

現行的中國政治制度,並沒有機制反映中產階級的訴求,亦沒有機制去吸納中產階級成為建制的組成部分。這樣只會把中產階級趕去建制的對立面。現實是中產階級亦是社會的既得利益者,他們既是社會的改革力量,同時亦是社會的保守力量,應讓他們在建制上扮演一定的角色。

原刊於《am730》,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施永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