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年前疫情期間，曾討論過中國能否「彎道超車」，在可見將來GDP超越美國，成為世界第一。當然如以PPP來計算，中國早在2014年已超過美國，現在已比美國大20%。在考慮實際經濟規模，所需食物、能源、製造業產量，甚至戰鬥能力等，以PPP方法計算GDP較為重要，但在其他方面，包括市場購買力、國際影響力、人道援助能力等，則以名義（nominal，包括了匯率波動）方法計算GDP較重要，這亦是在傳媒中較普遍的GDP報道方法。所以我們經常聽到，以名義GDP來計算，中國經濟規模世界第二，美國仍是世界第一。
中美兩國都是超級強國，各有優勢，但亦有不少嚴重問題。中國的最大優勢就是人口的量和質，人口世界第二大，超過14億，加上中國人聰明、崇尚教育（每年超過60萬工程師畢業）、性格勤勞，亦充滿創業精神。中國過去40多年的經濟發展速度和規模，是一個世界從未見過的偉大經濟奇蹟，幫助超過8億人民脫離赤貧！美國的最大優勢是其天然環境，整個北美洲氣候最宜人的中間一大片土地，資源豐富，兩條東西海岸線和兩個海洋的天然保護屏障。部分美國人其實也非常勤奮和具非凡創新能力。更重要是美國仍對大量移民，不論精英或普通勞工極具吸引力，包括自由民主理念（是否真確是另一回事），世界最優秀的大學，和巨大的發展空間等。
2021年前中國GDP追趕美速度急升
世事難料，4年前COVID大流行來臨，世界仿佛停頓了，3年疫情估計過千萬人染病去世，全球經濟大受損失。疫情最初兩年，中國清零政策非常成功，所以經濟仍有增長，更成為全球很多重要物資，包括口罩、呼吸機、手機和電腦等唯一的健全供應鏈。2019年，中國名義GDP為14.3萬億美元，約美國的67%，2020年已急升至美國的70％，到了2021年更升至美國的78%！追趕速度之快，怎可不令美國擔憂？
但當毒性較弱的Omicron在2021年底出現後，疫情可說開始退卻，美國和西方快速全面開放，但中國則仍再拖多接近一年，兩國經濟趨勢又再出現明顯變化。美國因社會重開，再加上大量（可能過量）貨幣和財政政策刺激，實際GDP、通脹和美元匯率都同時急速反彈，所以中美名義GDP差距又再次拉闊，2022年中國名義GDP回落至美國的70%，今年更將跌至約66%。因此，不少悲觀者認為中國經濟發展已見頂，永遠不能超越美國！
中國的確面對不少挑戰，包括經濟發展不平衡、人口急速老化、美國和西方甚至印度與中國關係惡化，和市場與計劃經濟的取捨問題等。但中國人均收入仍只約1.2萬美元，剛進入中等收入水平，即使以PPP計算，中國人均生產力仍只約美國的28%，連波蘭都能達到美國的56%，韓國也曾經是極貧困國家，但現在人均生產力已達到美國的70%，甚至超越了日本。難道中國人的生產力，真的比不上波蘭人和韓國人？不可能吧！假如中國人均生產力真的升至現今波蘭人水平，中國的PPP、GDP規模，已將比美國加歐盟的總和還要大！若以過往韓國發展速度為例，中國應可在約20年內做到。
但回到名義GDP的比較，中國能否和何時超越美國的問題較複雜，除實際（real）GDP增長率比較外，也要預測兩國通脹（用CPI、PPI或PCE也是門學問），還有最重要的匯率變化，過去兩年差距再度拉闊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美元強勢，人民幣貶值。如能按疫前速度繼續發展，即使隨着人口老化和經濟逐漸成熟而正常減慢，中國仍有可能在2030年前超越美國。但疫情似乎改變了很多事情，過去3年出生率斷崖式下跌至現在只有1.1不到水平，再加上男女比例極不平衡，實際出生率或已跌穿1。加上債務危機，全球息口高企，經濟放緩，連出入口貿易也頗急速下跌，影響投資和消費。因此不少經濟學家預期中國未來的長期trend growth rate（趨勢增長率），將逐漸由5％跌至4%，甚至更低的3％都不到。如屬實，超越美國的時間點就可能就會推遲至2030後，甚至永會追不到？
會否發生，什麼時候出現，當然也要看美國的發展情况。美國今年經濟仍然強勁，下半年實際GDP增長超強近5％，但亦因此通脹無法回落至美聯儲的2%目標，所以息口亦將維持higher for longer（更長時間維持在更高水平），明年仍有衰退機會。美國經濟如此成熟，長期trend growth rate不太可能超過2%。樂觀者看重美國超強的0-I創造力（中國似乎較善於1-N的製造力），例如最近一年美國牽頭的AI革命（GLP-1減肥藥亦可能很重要），如成功，或可大幅提升美國生產力。但美國也當然面對極多辣手，足以拖慢甚至拖垮經濟的問題，包括政府揮霍無度、政治和社會兩極化、氣候變化、日趨複雜的國際形勢（正撑兩場戰爭），和最重要的中國崛起挑戰等。
從前很多人認同東升西降論，但現在中國經濟也放緩，又會唱反調說，中國只顧自己發展，不會亦不需與美國比較。中國自身經濟發展固然重要，但跟美國的修昔底德陷阱式鬥爭亦是真實存在的問題。即使中國不想爭霸，但如美國認定中國為戰略競爭對手，甚至敵人，不停抹黑、打壓、挑起多方面衝突和矛盾，甚至企圖結盟圍堵中國，中國真的可以完全不理會，仍然只專注自身經濟發展？明顯過去3年，中國已在國家安全與經濟發展之間，作出了一些再平衡，經濟或多或少受到一些影響。澳洲前總理Kevin Rudd早已指出，中美鬥爭中，如有一個明確勝利者，經濟規模長期維持50%以上優勢，那麼世界反而較安全。但如中國經濟增長速度大減至只約3％，仍將能以較慢速度追上美國，兩國GDP將長期數十年非常接近，譬如差距在20％以內，便或將如真正賽車一樣，互相冒險企圖超越對方，隨時發生意外碰撞，連世界大戰都有可能發生！
中國在如此複雜環境下，有沒有方法繼續以較高速的4％以上增長，較容易成功「彎道超車」呢？中國的主要策略似乎是按所謂德國模式，繼續以大量工業政策投資到高端製造業，藉此推動經濟發展。電動車（EV）的驕人成績，和華為突圍而出的7納米芯片技術「Harmony系統」5G Mate 60 Pro手機，都是非常重要的發展成果。但在近日一次FT訪問中，特朗普的前副國家安全顧問，亦是中國通的Matt Pottinger竟大膽說：「We can foil those plans quite easily！」 他是否虛張聲勢，還是有根據的？他的主要論據是他認為中國需要美國和西方市場，比西方需要中國更多。道理是有一點的，因為G7仍佔世界GDP約30%，中國只佔17%。但中國未來市場焦點當然放在發展中國家，BRICS世界GDP佔比亦剛超越G7，但不幸中印關係正在惡化。相信Pottinger的另一意思是美國和西方仍控制大量科技IP，大量貨物和服務業的國際品牌，美元霸權仍存在，再加上或許最重要的傳媒話語權，足以壓制中國科技發展和國際競爭力。
應下定決心解決債務危機
我不同意美國有足夠能力阻止中國發展，但阻慢一點是有可能的。決定中國發展速度的最重要因素仍是中國本身選擇的政策和方向。中國仍需解決多個重要問題，首要就是仍在發酵的嚴重債務危機。理論上，中國主要都是內債問題，理應頗容易解決的，但美元債完全不管的態度，當然非常影響中國國際形象和所有投資者（尤其內地和香港）信心。最容易解決方法就是由債務比例超低的中央出手，幫助地方政府和甚至企業化解危機。大家可以高叫什麼「道德風險」，但其實中央負責整個國家發展方針，倚賴大量地產和基建發展並非偶然。如沒有決心早日解決此債務危機，確有可能墮入日本式的debt deflation cycle（債務通縮循環），迷失30年。
人口老化，勞動人口急跌，但同時經濟放緩反令年輕人失業率飈升，是個超嚴重和尷尬問題，必須尋找方法刺激生育（香港最新《施政報告》有些少措施），獎勵政策和生育科技或有點幫助，但最重要仍是經濟和國家前景，年輕人必須對未來充滿信心，才會願意結婚和生兒育女。除生育外，其實移民也是一個值得考慮的方法。另外一些短暫方案就包括延遲退休年齡和減少戶口制度束縛，繼續推動城市化等。
設法刺激生育 續推動城市化
有些人肯定會無知地說不用擔心人口老化，因為中國科技進步神速，自動化、AI加機械人，生產力增長必能抵消勞工短缺云云。我也希望是如此簡單，但可惜數據顯示過去20多年，即使科技不停進步，TFP（全要素生產率）反而不斷下跌，由2000年至2008年的平均2%以上，跌至2009年至今的0.5%不到。原因是工業政策是有代價的，過度投資某些行業，技術和生產力或許增長了一些，卻犧牲了整體市場經濟效率。再者，投資高科技仍是投資，仍製造大量債務，而中國發展的根本不平衡關鍵問題是過度投資、消費不足，必須改變此傾向才可支持更健康和更可持續發展。
逐步打開資本帳 助內企衝出國際
我已多次指出過，如要提升TFP、GDP，再兼改善外交關係（尤其Global South，預防投訴壓低人民幣，不公平貿易），最佳的一石三鳥方法就是逐步有序地打開資本帳，極有機會因此令到人民幣逐漸升至它的PPP公平價值，即比現今匯率高70%以上，到時名義GDP肯定超過美國。除此，逐步打開資本帳，亦有助大量極具創意的中國企業衝出國際，拓展品牌，價格定位大幅上升，提升TFP外，更有助解決內捲問題。
原刊於《明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