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鼎鳴:香港須思考如何保護外匯資產

香港科技大學工商管理學院經濟學系榮休教授雷鼎鳴接受本社專訪指出,香港夾在中美角力之間,未來幾年的經濟前景不容樂觀,但由於中國維持長期增長動力,香港金融業也有不少機遇,唯必須改變舊有思維,才能保持優勢。

「對於未來5至10年的香港總體經濟發展,我並不感到樂觀,因為香港面對百年難得一遇的世界大變局,最主要是中國及美國兩個大國的關係變得愈來愈差,在中美角力下,香港無可避免夾在中間受到影響。」雷鼎鳴受訪時,一開始便直接道出香港經濟面對的困局。

對於全球經濟前景,他表示更加悲觀,原因是美國內部矛盾不斷加劇,美國政府為了化解內部矛盾,包括應對新冠疫情、改善基建等在在需財,其應付龐大開支的主要方法是依靠印錢紙。由2020年初至現在,美國的M1貨幣供應量增加了400至500%,增幅驚人,無可避免引起高通脹。「為了轉移國內視線,美國必會更進一步出重手遏制中國,香港作為一個國際金融中心,夾在中美之間,難免殃及池魚。」

在這個大環境下,雷鼎鳴不僅對香港經濟前景不表樂觀,更認為香港的金融體系需要作出預防措施,思考如何改變外匯基金的資產組合,以防範中美衝突加劇,美國會採用極端手段遏制中國,包括凍結香港在海外的美元資產。

提防美國凍結香港外匯資產

「如果幾年前你說美國會凍結香港的美元資產,我會說十分荒謬,因為這樣對美國亦非常不利,害處有一大堆,美國保持理性是不會出此下策的。」但他指出,美國近年接連凍結阿富汗、委內瑞拉的美元外匯資產,早前亦凍結俄羅斯的美元外匯儲備。就連美國財政部長耶倫亦指出,美國政府扣押俄羅斯被凍結資產是不合法的,違反美國法律,可見美國有可能會不按常理出招。

「在此情況下,如果中美交惡愈演愈烈,香港作為中國最重要的國際金融中心,在雙方殺得性起下,香港在美國的外匯資產會否被凍結?雖然機會率不高,卻是存在的,不可以漠視不理。」雷鼎鳴認為香港政府是時候考慮如何保護這筆資產,因為這筆資產大部分是美元或歐羅資產,存在一定風險。

香港自1983年實施與美元掛鈎的聯繫匯率,數十年來行之有效,不僅保持穩定的港元匯率,也讓中國公司可以通過在香港上市集資套取外匯,故現階段聯繫匯率不能貿然取消,但雷鼎鳴指出,香港的外匯基金總資產逾4萬億港元,其中一半用於支持港元匯率,是不能動用的,但其餘接近2萬億元可以把部分轉為土地儲備或人力資本儲備。

「換言之,加大投資於土地開發,將來政府賣地有更多收入,而土地要賣到錢,就必須有基建或填海,才有數量及質量。以往香港投資大型基建項目是有錢賺,效益高於成本很多。」

他認為,現階段聯繫匯率不能貿然取消。(Shutterstock)
他認為,現階段聯繫匯率不能貿然取消。(Shutterstock)

把外匯儲備轉投資土地儲備

他指出,把部分外匯儲備取回投資於土地儲備,就不怕美國的金融制裁。以前香港持美元資產,雖然回報不高,但看中美元資產的穩定性,但現在局勢轉變,須作不同考慮。此外,雖然近期美元匯率上揚,利率大幅上升,但通脹率卻一度升至近10%,美元的實質購賣力下降,實質利率是負利率,「香港長期持美元虧蝕了購買力,不如將其轉為實物,避免受到通脹影響。」

他表示,加強土地儲備及基建的好處是投資規模大,填海工程以及在新界北部發展北部都會區需要巨額投資,可以將數千億元從外匯儲備轉移。「這並不是浪費金錢,而是投資,將來可以收回成本以至獲利。香港人口老化,要保證未來有足夠資金支持長者福利,香港政府必須開源增加財政儲備,而這些投資正是開源的方法。」

在中美角力白熱化下,香港金融業面對的另一風險,是不能排除美國採用極端手段,將香港踢出SWIFT國際結算系統。雷鼎鳴指出,香港是世界五大外匯交易中心之一,若然美國出此一着,對世界經濟帶來的重大傷害,可能更甚於2008年的環球金融危機。

未來5至10年危機重重

「如果以理性考慮,這是不會發生的,問題是現時一些國家的決策人很不理性,只着眼於短線利益,不少決策人更是經濟盲。一旦爆發真實戰爭,所有金融服務都會靠邊站。」若一旦爆發嚴重的軍事衝突,香港將會承受很大的傷害,因為在戰爭當中,香港擅長的金融服務業將變得不重要,反而工業產量、資源才是最重要。「現時情況還未到二戰時那樣惡劣,但張力不斷加強,未來5至10年是相當危險的。」

說了一大堆香港金融業面對的困難及挑戰,雷鼎鳴認為香港經濟「也不會死直(一蹶不振),因為中國經濟還有長期的增長動力,最終香港可以受惠。」在金融業方面,香港仍有優勢,最大優勢是資金自由流動,調動資金非常便捷,這在世界其他地方是不容易做到的。此外,香港靠近中國大陸,對離岸人民幣交易積累了一定經驗,有利香港進一步提升國際金融中心地位。

他指出,中國今年經濟增長放緩,主要是經濟周期的短期下行,加上受到新冠疫情及隔離檢疫影響供應鏈,導致中國上半年經濟表現欠佳,但仍然有增長,長遠增長動力不減,原因是中國的儲蓄率高達GDP的40%以上,資金積累很快,可以用於再投資。另一方面,中國的全要素生產力(total factor productivity)亦保持每年2%增長率。

中國亦積極擴展國際貿易,包括推動「一帶一路」區域經濟合作,以及區域全面經濟夥伴協定(Regional Comprehensive Economic Partnership,簡稱RCEP),香港金融業可以起很大作用,其中以東盟國家為主的RCEP對香港特別有意義。

中國亦積極擴展國際貿易,包括推動「一帶一路」區域經濟合作。(亞新社)
中國亦積極擴展國際貿易,包括推動「一帶一路」區域經濟合作。(亞新社)

香港加入RCEP有利貿易及金融業

RCEP涵蓋東盟10國(汶萊、柬埔寨、印尼、老撾、馬來西亞、緬甸、菲律賓、新加坡、泰國、越南),以及中國、日本、南韓、澳洲和紐西蘭。雷鼎鳴表示中國會支持香港加入RECP,相信香港加入只是時間及程序問題。香港的地理位置處於十多個成員國中間,而香港一貫擅長轉口貿易,加入RECP可令轉口貿易回復增長。

「貿易一定涉及金融,現時RECP成員國中金融服務業最發達的只有新加坡。雖然新加坡是香港的競爭對手,但香港位置較新加坡優勝,而且成員國的GDP總值,中國佔比多於一半,相信中國會希望更多利用香港的長處,因此香港是有優勢的。」

他指出,香港其實也有不少機遇,但必須改變舊有思維,改善本身的不足之處才能把握機遇。以一帶一路為例,香港就沒有優勢,因為香港一向以歐美國家為主要貿易對象,而一帶一路涵蓋眾多中東及非洲國家,並非採用英語,香港在這方面就較缺人才。他認為歐美經濟未來10多年會走下坡,新興國家進一步加入國際貿易系統,增長率會超越歐美,改寫現時的經濟版圖,香港必須及早準備這個轉變,才能延續金融中心的優勢,保持競爭力。

他表示新一屆政府面對兩大挑戰,可以概括為土地和人才。香港必須增加供應優質土地,改善居住環境,解決土地成本太貴影響工商業發展的問題。

在人才方面,雷鼎鳴認為香港在政策上要吸納頂尖的海外專才,如科學家等來港,他們對香港發展高新科技尤為重要。此外,他建議取消大學本科課程只准招收20%非地生的上限,以吸引更多內地學生來港。

他表示,大學是最能分辨人才素質的地方,能夠獲錄取的學生,具高素質的比例會較多。他們畢業後對香港較熟悉,香港可藉此吸納一批有學歷,勤奮及態度上進的好僱員,填補因移民而流失的人才。

本社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