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鄺健行教授的《摘藝西東》

鄺健行教授的書叫《摘藝西東》,所謂西東,原來是說及西方和東方文化事態。不少篇章反映出作者深湛學問素養,亦見到80、90年代作者和中國大陸學者的交往。

鄺健行教授和我在2000年於北京大學認識,轉瞬逾20年。當年參加北京大學舉辦的「金庸小說國際研討會」,大家都是金庸的擁護者,一見臉便談得痛快。後來再碰過數次臉,但從不讀過教授的作品。日前收到惠貽大作,先睹為快。

清新文采 誦讀快意

展卷細讀,稱心之至。原來很久沒有讀到這樣清新渾厚有力的文章,句義簡潔鮮明,用詞尤見淳雅出色。今日通順的文章尚可讀到,但有清新具文采的行文卻愈來愈少見。鄺教授的文筆,每使人眼睛一亮,牽動心頭。沒翻多少頁,見到下句──

  • 我們讀郭璞李白等人一些涉及仙道的詩篇,又覺景物空靈,縹緲高舉。詩人就這樣通過他們的作品,把我們的心靈帶到另外一個世界去。
  • 教堂裏的我,無法不受歌詞和曲調的感染而泛起一種絕望的悲哀。……也不是國破家亡,生靈塗炭的悲哀;而是人類在救主死亡以後所感到末路途窮、徬徨無助的絕望。
  • 諸島人物風尚、土地景色,經常成為希臘作家筆下的題材。我對一些作品中那種漠然空寂、隱然酸悲的描寫塑造,印象尤其深刻。

鄺教授是筆者的前輩,相信他讀大學時筆者還在讀小學。當初認識鄺教授時,感到奇怪的是他拿的竟然是希臘大學的博士。想來他是香港僅有懂得希臘語文的學者吧?當時也不怕冒昧,追問他何以跑到希臘讀書,他說,西方知識源頭在希臘,便到希臘深造了。話雖然輕輕,背後為分量卻沉重之極,真不容易辦到啊!聽後內心立即閃出了眼前人確是位真知灼見之士,即時多添幾分敬重。

內容夾敘夾議 發人深省

鄺健行教授的書叫《摘藝西東》,所謂西東,原來是說及西方和東方文化事態。前段「希臘部分」說及青年時代留學希臘時的見聞及感受感想,其中當然涉及古希臘文化,今日中文書實不多見。後段「中國部分」則談論中華文化,花在中國古典文學知識與個人感受偏多。不少篇章反映出作者深湛學問素養,亦見到80、90年代作者和中國大陸學者的交往。

《摘藝西東》是散文,述事夾敘夾議。其中一章提及裴度失官印的故事。一天,下人告訴裴度說突然失去官印,各人莫不失色,認為非同小可。然裴度安然如舊,不急不燥。到了晚上,下人又回報找到官印了。眾人引以為怪,裴度說,失去官印,大扺有人偷蓋私章。找得急了偷者急惶,難免把官印毀壞扔棄。從容不迫,官印自會出現。眾人對裴度了解人心,從容自若,大為佩服。

鄺健行教授談古典小說,其中一段這樣說:

書中(《儒林外史》)寫的都是舊時代一般讀書人和尋常百姓的生活。讀者接觸不到像《三國演義》中那種詭譎縱橫、千軍萬馬的場面;也接觸不到像《水滸傳》中那種群雄嘯聚、義薄雲天的氣勢;也接觸不到像《西遊記》中那種神奇變幻、詼諧風趣的腳色;也接觸不到像《紅樓夢》中那種盛衰歡悲、纏綿芳馨的描寫。

鄺教授短短敘述文字,已把極負盛名古典小說的臉貌浮現出來。

《摘藝西東》書影,由天地圖書出版。(璞社Facebook圖片)
《摘藝西東》書影,由天地圖書出版。(璞社Facebook圖片)

提出文化上意見

鄺教授認為讀書要着重背誦,並說:「李白肚子裏如果一篇文章都沒有擱着,他能成詩仙麼?」筆者也非常看重背誦,猶記得讀中學時候,凡文言文、包括詩詞,每一課都要背誦,由老師選段背默,錯漏一字扣5分。背得不好,極容易不及格。於是全班同學都用功於背誦。

有一事印象甚深,相關背誦而非背誦。小說班一位20歲出頭的女學員,姑不論作品內容與結構如何。文句非常優美,深淳老到,超乎其年齡可以,引以為奇。一天忍不住問她何以辦到。她說:讀過前人的作品,凡有好句的,都用冊子抄下,已抄了一大本。習文學,背書重要,懂得抄書也重要。

《摘藝西東》中作者還提出一些問題。他說:中國的知識分子,入了外國國籍,我們能不能再稱之為「中國知識分子」呢?的確問得好。

其中也有一問,格律嚴謹的舊詩是否可用時下新詞?他列舉陳三立新詞中的舊詩:

國民如散沙,披離數千歲。近儒合群說,曉曉強置喙。
日責愛國心,反唇笑以鼻……環球懸宗教,始賴繕萬類。

其中「國民」、「合群」、「環球」、「宗教」,全屬新詞。以此詩為例,筆者認為全無意境,全失詩意詩味。在詩中出現時下新詞,一個起,兩個止尚稱勉強。要創新,何不舞台上張飛穿西裝喝斷長板橋?

回說《摘藝西東》,作者鄺健行教授早年已在大學任教多年,歷任中文大學、浸會大學、香港大學,嶺南大學教席,桃李滿門。相信門生聞知老師新作,定爭相誦讀為快,洛陽紙貴,可以預見。

楊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