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末，近4年來第一次去上海公幹（疫前每月最少一次），也順道探望一些家人和好友。很多人喜歡說開關後，只單看中國數據是不夠的，即使在香港也不行，必須回內地親眼看，才會知道中國實體經濟多麽好，科技多偉大和進步，西方望塵莫及，人民生活有多美好和幸福，對經濟前景充滿樂觀！
古語有云：「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但到了「互聯網+AI」的今天，此話幾已淪為推廣旅遊的宣傳口號。現今笑謔：「行萬里路，或不如碌幾吓手機？」
滬基層對內地經濟感悲觀
對不起，今次訪滬一程，並未發現內地經濟非常蓬勃，仍感受到疫情和中美鬥爭留下來的傷痕，連人民也不見得特別快樂和樂觀。每次出行到世界各地，最喜歡跟出租車司機聊天（現在內地大多用滴滴專車），他們是最樸實的基層老百姓，是整個社會最好的寒暑表。今次當然先問問他們生意如何，所有師傅的回應異口同聲，生意非常之差，尤其晚上，其中一名送我去外灘食晚飯的司機說，接完我的一張單，不知道整晚什麼時間才會有下一張單！再問他們對明年經濟的看法，他們全都非常悲觀，認為只會比今年更差。他們說不止走了很多外國人，上海也走了大量有錢人，剩下來的也不太願意消費。數十塊一碗黃魚麵，每人百多元（人民幣，下同）消費的本幫菜中低端餐飲生意還好，但高檔餐廳就真的不行。去了一家米芝蓮兩粒星，和黑珍珠獎項一大堆的高級粵菜店，裝潢很氣派，地方很大，但全場只有兩三枱，最後我選擇了包廂，連最低消費都免了，反正都是「吉」的。
周末去了最新、人氣算頗旺盛的前灘太古里，設計非常漂亮，地方也當然非常大，但人流真不算多，去了一家網紅店，據說從前排隊超過1小時，那天不用等超過15分鐘。今次沒機會去，聽朋友說，香港置地在徐匯區建了一個超大型的西岸金融城，但人流稀疏，猶如鬼城，真擔心置地的600億元投資將「泡湯」。不止商場和寫字樓，連核心地區的住宅供應也嚴重過剩，爛尾樓也不少，新盤認購殊不活躍，二手房價格，所有人都知道跌了兩三成，如果再跌，將出現大量負資產，到時消費必更疲弱。全國第一大城市都這樣，其他二三四線城市的慘况，可想而知。
好友盛讚內地 也不打算大量投資
或許有人會說，房住不炒，down therefore is up（落即是上）。君不知中國永遠下大棋，經濟變型猶如火鳳凰浴火重生，所以地產崩潰，發展商突然團滅，剩下無數爛尾樓，數十萬億債，長期拖慢經濟，資本市場超長期熊市，全都不重要，不用管，甚至是必須的嗎？我們與時並進，現在的焦點和所有資源，都已全轉到更重要的先進製造業，尤其電動車、手機和半導體等。一名住在上海，觀察力超強的香港人好友，亦是基金經理，不停稱讚中國的Apps、電商、社交、遊戲、音樂和天氣等等，全都大勝外國的同類Apps幾條街。近日華為手機猶如「王者回歸」，小米（1810）最新手機的性價比也超強，明年蘋果（美：AAPL）的中國銷售將面對嚴重挑戰。但在商言商，他的結論是未來5年，仍不打算大量投資中國，部分原因是內卷情况實在太厲害，幾乎所有事物都是一窩蜂一擁而上，賺錢極難。
內地電動車行業內卷嚴重
上海的確滿街中國製造的電動車，品牌多如繁星，包括Tesla（美：TSLA）、Roewe、比亞迪（1211）、小鵬（9868）和Maxus等等，過去常見的Toyota和Hyundai接近銷聲匿迹，連BBA（平治、寶馬和奧迪）都少了很多。坐過一台長安電轎車，才20多萬元，外形和內籠配置都很不錯，豪華舒適，但司機竟然大罵中看不中用，車落地不久已大堆毛病，玻璃車頂非常漂亮，但司機投訴防熱做得不好，夏天車廂如同烤爐。電動車內卷情况已非常嚴重，不止價格戰鬥平，近日更不停互相攻擊，例如小鵬批評華為問界的AEB煞車系統，但後來似乎某些測試顯示，華為和Tesla的AEB系統已算最好，小鵬反而最差。
無可置疑，中國EV（電動車）業競爭力極強，已成為全球最大汽車出口國。比亞迪已開始在波蘭和泰國等海外國家建廠，中國企業亦已收購了一些外國品牌，例如Volvo和MG等，都應對拓展海外業務有幫助。汽車業已佔約10%中國GDP，如果EV業成功出海，確有助經濟轉型，減少對房地產和基建投資的依賴。但現今全球保護主義高昂，與10年前的自由貿易年代非常不同，要成功雄霸未來全球汽車市場，絕不容易。
電動車業倘成功出海 助經濟轉型
近10年前，比亞迪老闆王傳福已指出，EV的崛起，給予中國汽車業一個急起直追的契機，既是一條新的起跑線，中國與外國幾乎一起起步（Tesla當然帶領此革命），同時EV零件比內燃機汽車少80％以上，所以實在較易製造，對後發者有利。馬斯克（Elon Musk）雖堅持EV製造非常困難，但也承認Tesla估值超高的原因是對AI自動駕駛的期待。即是說，如自動駕駛不成功，EV將變成較難分高下的大宗商品。暫時AI想像力豐富，「吹水」能力高，但數學能力較低，自動駕駛的安全度仍遠遠未到人類完全放心和放手的水平。再加上全球大量企業、基金、地方政府和國家，都仍非常願意繼續投資EV，導致嚴重供過於求，相信在不久將來，連印度、印尼和巴西等發展中國家，也將先引進Tesla和比亞迪等到當地建廠，學習一輪後，就必將打造多個自家品牌，當然未必勝過中國EV，但價格極可能更低，同時亦或將建立貿易壁壘。
從前傳統汽車業的存活標準是每年全球銷售量最少300萬台，現在不少EV公司，每年銷量才十來萬甚至更少，但竟然仍有人願意繼續燒錢投資。另一重點是EV的替代周期肯定遠比內燃機車長很多，正因為moving parts（活動零件）少很多，所以磨損和可以壞的東西也少很多，對消費者好，但對EV商就相反。我的第一台Tesla已開了近10年，座椅當然舊了，但駕駛性能完全無變，毛病也不多，電池儲能衰退只約20%，簡直驚人。
不要以為EV卷得厲害，人才才是最卷的。朋友和親戚的孩子在上海唸書，包玉剛和宋慶齡等名校，競爭比香港所謂名校如聖保羅男女和拔萃等，更厲害幾班，頂尖公校如上海中學則更嚴重。種種原因，近年內地去美國留學生已大減25%以上（不少改來了香港），加上禁了公開補習（有錢的私底下仍當然有），其實令到教育更不公，高考競爭更激烈。
近年最流行講「躺平」，近期更再進一步，索性「擺爛」。本以為只是競爭力不夠，所謂人生失敗組的人，才會「躺平」甚至「擺爛」。但原來情况遠差於此，連大量精英，包括清華、北大的不少高材生，都會選擇「躺平」，或一些挑戰性不高的工作，例如只做個小城鎮的普通公務員，甚至聽說有清華物理博士去當中學教師。雖說有教無類，教育是神聖工作，但這真的是大才小用，浪費人才！「躺平」，彷彿已成為一種新文化和生活態度。但其實「躺平」的根本原因，仍是經濟前景不好，國內過度競爭，資金和人才出國又面對各種困難，結果愈來愈多人和資本追逐愈來愈少的發展和投資機會，把回報愈推愈低，所以被迫「躺平」。
人才競爭激烈 大量精英「躺平」
周二美國發布10月CPI，跌至超預期的3.2%（核心4%），美股馬上狂飈，標普重上4500點，10年債息亦回落至4.5厘左右，市場預期12月加息的概率，跌至近零。除通脹勝預期外，我相信與周三舉行的習拜峰會也有點關係。中美兩方都竭力控制所有人的預期，宣稱不會有任何實質結果。但我上周已說過，期待愈低，愈有機會達到某些成果。雖曾有傳聞美國將減1000多億美元針對中國貨的關稅，但一如所料，貿易和科技戰方面，最後美國仍無任何退讓，反而中國答應再增購農業大宗商品和波音客機，亦答應調查有否歧視外國企業。
但我也猜中其他幾方面的協議或共識。會後拜登舉行記招，他宣布最少3件事，第一是中方答應嚴控fentanyl（類鴉片藥）和原材料的出口（尤其去墨西哥），因為fentanyl overdose（毒品過量）就是美國19至49歲年輕人的領先死因，超過槍殺、汽車意外或任何疾病，所以拜登非常緊張這件事。第二我亦猜到，就是重開美軍與中國解放軍，非常重要的直接通話渠道。台海、東海和南海局勢日益緊張，雖主因是美國咄咄逼人，但他們當然把責任推給中國，無論誰是誰非，溝通確對避免誤會引起擦槍走火，非常重要。除此，上周我已提到中美亦已舉行了第一次的核武會議，為未來監管核武談判鋪路，意義很大。第三是我想不到的，就是AI安全研究的合作，尤其在軍事應用方面。我從前也提過，AI安全亦是人造四大存在性威脅（existential threats）的其中之一，都極需中美衷誠合作。其他三個是核武、氣候變化和公共健康，今次峰會也有關注核武，公共健康本指COVID之類全球大流行，但毒品也是全球嚴重健康問題之一。美國總統氣候問題特使克里（John Kerry）也參加了峰會，但似乎沒有更新共識。
我認為峰會最大成果就是台灣問題。表面上美國永遠強悍，例牌警告北京不可干擾台灣選舉，但我猜事實上是中方警告美國不要插手。上周我已指出近日美國官員不停出訪北京，但甚少人再去台灣，我甚至懷疑在王毅與白宮國安顧問蘇利文（Jake Sullivan）的多次閉門會議中，已達成某些共識。結果一如所料，周三台灣發布新聞，經馬英九斡旋下，國民黨與民眾黨竟真的達成大和解，將聯盟參選，但細節仍未定下來，遲些才有公布，即是仍未談攏，柯文哲跟侯友宜之間，誰當正，誰當副，和內閣成員分配。近日民調顯示賴清德支持率33%，柯和侯各22％，郭台銘約8％，其餘仍屬游離票。理論上，藍白配勝算頗高，但最好場景仍是最後郭董退選，然後支持藍白陣營。
世事無絕對，但如極端的民進黨下台，對北京來說，肯定如釋重負。中國如何「報答」美國高抬貴手，暫不搞台灣呢？我猜秘密協議的另一邊就是中方也暫時減慢拋售美債，甚至稍為增持。美10年債息對市場是最重要和最敏感的，5厘以上就可釀成股災，甚至衰退，4.5厘或以下就牛氣冲天，前景一片美好。證明習主席的說話是對的，中美合作就可以共贏。
原刊於《明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