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尺欄杆橫海立,一生襟抱與山開

歷史、人口、地理的交織互動,成就了今天的香港。香港人便是香港的生命力,沒有香港人香港便只是一塊土地、一個名稱。

〈香港銘〉

「山不在高,有心則名;

水不在深,有人則靈;

斯是小港,惟以法興。

鄰里街坊義,新知舊雨情,

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可以調素琴,閱金經。

無歌功之亂耳,無跪拜之勞形,

南陽諸葛廬,天地獅子亭。

港人云,何小之有!」

調寄〈陋室銘〉

20多年前,曾一時興起,以劉禹錫的〈陋室銘〉為藍本,打油了一首〈陋室銘〉,但已找不到文稿。

近數月來,讀到多篇攻擊香港的文章(確是惡意的攻擊,而非客觀中肯的評論),不但愕然不解其怨恨之由來,更不明其詛咒之邏輯,且內容空泛,多為情緒發洩文字,本無需計較理會,唯心中總有點不快,逐再來一次應時「抽水」之作,亦算是我這個香港人的自我肯定、自我祈盼之銘。(文字生澀,又未便請小思老師指教斧正,請讀者諒)。

〈陋室銘〉是我中學讀的,七年中學的中國語文及中國歷史科為我這一代香港人奠下了中國文化的基礎,也接通了民族的血緣和啟動了文化的基因。我的中史感情和知識,以及對中國文學(詩詞歌賦古文駢文白話文)的認識和熱愛都是在這七年中學啟蒙培育的,終生受用不盡。

治史以通變──中國歷史的浸淫,既養我深根固本之厚重,也授我世事洞明之清淨。至於中學讀的中國文學除了陶冶性情、變化氣質之外,更提供了寫景抒懷的詞語文字。即如〈陋室銘〉,便是人格個性的有力宣言,猶勝魯迅的「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此外, 如清代薛福成的〈貓捕雀〉又或唐代杜甫的「兵車行」,不但文字優美,更能幫助讀者理清感情思緒,抒解鬱結。(也很合時應境吧!請讀原文)。

莫可名狀──內裏騷動而無從描述是很痛苦的。所謂「以魔鬼的真名喚之,魔鬼便失去魔力」(Call devil by it’s name),講得清楚,騷動便可轉化為動力。鍾馗捉鬼,羅漢伏魔也是中華文化的內容,不過羅漢却是印度文化東傳入華而融入中華文化之中的──中華5000年文化本便是一個百川匯海的文化,海納百川、有容乃大也。五胡亂華乎?五胡興華乎?

外來人口激發社會生命力

香港文化亦如是。

香港本是一條小漁村,人口甚少。今天的700多萬人便是由外來人口──生根──生育──成長所構成,百多年來,每一階段的香港社會都在容納、融化、糅合的過程中逐步壯大(即如香港的土壤又何嘗不是以沖積土為主)。

香港人便是香港的生命力。香港人便是香港,沒有香港人香港便只是一塊土地、一個名稱,百多年的人口匯聚生育傳承──成就了歷史的香港,也成熟了今天的香港。當然,每一階段的外來人口都為當時的社會帶來衝擊和挑戰,但也帶來了新的元素,激發了社會的生命力。

張力、變化、不穩定等元素雖引致焦慮和壓力,但也是創造力的來源。長久的安穩安樂極易造成怠惰因循,失去了原始的生命力,或可稱之為「野性」。我們要把「野性」喚回來、喚出來,而「野性」也在呼喚我們( 傑克‧倫敦:The Call of the Wild)。

「溫水煮青蛙」原版是青蛙被慢慢加熱的水煮熟了也不醒覺,但我的新版本是久慣於溫水生活的青蛙已失去了適應四時變化的生命力,一如寵物無法在野外,甚至乎街頭生存,至少失去了競爭力。

湯恩比以「挑戰──回應」探索不同社會的生命歷程,確有一針見血之效。或如孟子說的「生於憂患,死於安樂」,社會需要外來的挑戰衝擊激發沉潛的生命力以求去蕪存菁、推陳出新──社會及文化的「代謝變化」(Cultural Metamorphosis)。

人口如此,文化亦然。

香港的文化跟香港人乃二而一的。香港人口既以華人為主,中華文化自然是香港的主流文化。然而,香港的誕生及成長土壤卻是晚清的列強侵凌、洋務運動、五口通商、維新革命、以至五四新文化運動等。當時香港只勉強算是廣州的外港之一,而廣州則是洋務通商重鎮。廣州的十三行文化、買辦文化皆流入香港,而現今推祟的海上絲綢之路,亦大致以廣州為起點(或可視香港為起點的起點)。

中國的近代200年史,實一特定意義的現代化歷程,且是相對激烈的現代化歷程,也是對各種內外挑戰的回應,至今方興未艾。

香港便是在挑戰回應的衝突張力之中「逼」出來的,也是中國現代化的一部分,特別是中外文化衝擊互動這一部分。當然,作為一個華人多數的社會,中華文化自然是主體,但兼容並包,逐成熟為別具一格、自成一家的香港文化;亦因地處珠江之口,面向大海之洋,內含半島和海島,故亦屬「副海洋文化」;更因應歷史之起伏曲折,可視香港為中國200年回應挑戰、自強維新以求現代化的果實之一。

香港展現海納百川的力量

歷史、人口、地理的交織互動,成就了今天的香港。

香港人的力量就是香港的力量,便是歷史、人口、地理互動出來的力量、是海納百川的力量、是多元奔放的力量、是理性包容的力量、是開放而堅實的力量,更是不斷回應挑戰而鍛鍊出來的力量。

有人說「留島不留人」的氣話 …… 拿走了人口,便也拿走了歷史、文化和動力,單留下地理元素,還是一個社會嗎?當然,這是氣話,不計較也罷(計較便是抬舉了)。

也有人說「香港再沒有經濟優勢了,只剩下什麼自由、民主和法治。」(關鍵是「什麼 」,若連「什麼是什麼」也不清楚,還批評什麼呢!)

其實,優勢不在於壓倒其他城市,因這不是打擂台角鬥。有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以排名來比較城市也是困難的,因為城市的本質便是多元化。優勢在於善用資源、善用環境、回應挑戰,不在乎「街頭打鬥」。

況且,即使只剩下自由、民主和法治,這也是值得香港人自豪自重的,因為這是200年現代化、200年回應挑戰的成果,也是建立「經濟優勢」的基礎;特別是「法治」,特別是對法治的尊重。

今天的香港人應向高地邁進(港人這數月已向全世界重新界定自我,立足道德高地),不單只爭取經濟突破,更應爭取立足政治、文化等領域的高地重地衢地,多方建設社會各層面,活出香港人的氣度風範,佈展香港人的格局規模,以我們的智慧和魄力策動全球經濟縱橫(特別以發展中國家為用心用力所在),務必保持理性大度,實事求事,民生為重,切忌陷入「意識形態」的烏托邦躁動之中(以法國大革命為鑑)。重中之重是以法律保衛我們「與生俱來的人權」──生而有之,非由他人配給的。當每一個普通的香港人都認識及珍惜一己的人權,並據理力爭的話,便可制衡「權富勾結以自肥」 的發生可能。此之謂「人權自衛」也。

不謀萬代,不能謀一時;不策全局,不能策一隅。此外,務以「深根固本」為銘,深入基層,壯實社區文化,多元具體推動社會教育,可持續地提高公民素質(包括道德、文化、社會、政治等領域),不讓古代希臘人專美。

「小中見大──小而大,何小之有。」且來群策群力讓這個「小」香港在歷史上確立「大」地位和「大」意義罷。

註:作為文題之詩句出自南北宋之間的陳與義之手,人站廣州海山樓頭的感懷之作,但以之作為港人自況則更合適──攬海擁山也。

管仲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