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俊華:我們都是香港人

我們大家有不同的年紀、不同的職業、不同的身分,還有不同的政治信念;但我們都是香港人,是住在同一屋簷下的一家人。這是我們之間最基本的共同基礎。

自從退出政壇,我將不少精力投放在教育工作,因為兒童和青少年的未來,就是我們整個社會的未來。我一直想,我們有沒有能力營造出一個環境,讓他們快樂,讓他們對自己的將來有希望,讓他們感覺到愛的存在?我們有沒有辦法讓他們成為比我們更加正直、更加善良、更加懂得關懷他人的人呢?很多香港人都和我一樣,一直在為此努力,但過去兩個月時局的發展,卻讓我們憂心如焚。

要坦白承認香港病得很重

有朋友告訴我,因為近日的社會紛爭,有一批小朋友開始擔心,開學之後他們會被同學排斥,沒有人願意和他們玩耍,沒有人願意和他們說話,甚至遭到欺凌。他們低頭做人,最害怕的就是「見家長」。因為他們是警察的孩子。

另一方面,我又見到很多年輕的示威者被標籤為失敗者、「廢青」,上街只是因為「買唔起樓」,彷彿他們的價值觀就只得物質。他們真的如此嗎?還是我們這些擁抱物質主義的上一代強加給他們的?我們是否一直對他們的追求視而不見呢?

是的,我們要坦白承認,香港病了,而且還病得很重,病到每逢周末我們就會心驚膽戰。為什麼我們會走到這個地步?這是一個非常嚴肅和複雜的問題。

只有真相能讓香港重新上路

香港如今的局勢好比一團混亂的死結。想要解開這個結,若用蠻力去拉扯兩端,只會讓這個結愈纏愈緊。我們必須有耐心,細緻靈巧地去梳理那一團糾纏不清的線索。如果真想要做到這一點,兩端都應該先放手,緩一緩,我們需要時間去梳理死結。沒錯,大家都要給大家一點時間,接下來才能逐漸看清楚真相,才能明白香港這場危機的來龍去脈。

我們有權知道真相,而只有真相,才能讓香港重新上路。但我們同時還要有心理準備,真相有時候可以非常尖銳,讓人刺痛。它可能會讓我們每一個人都覺得不舒服,覺得很難接受。於是這段可能十分漫長的治療過程,就來到最考驗我們香港人的時刻了。我們是要繼續互相指摘,還是願意放下仇恨,重新對話?我們是非要把對方逼到無路可走的困境?還是願意再付出多一點,彼此寬恕,然後和解?

首先,請千萬不要誤會,這不是一場戰爭。這裏沒有死敵,有的只是家人。我們大家有不同的年紀、不同的職業、不同的身分,還有不同的政治信念;但我們都是香港人,是住在同一屋簷下的一家人。這是我們之間最基本的共同基礎。

否則的話,硬要分穿黑衫或白衫的不是香港人,又或者穿制服的不是香港人,那就好比把一面原本好好的鏡子打碎,剩一地碎片,而每一塊碎片都尖利得可以讓人割傷淌血。

既然我們是一家人,我們就有可能做到那最難做的事:寬恕與和解。教宗方濟各曾說過:「寬恕,不僅能拯救分裂的家庭,還能使我們讓社會變得沒有那麼無情和殘酷。」寬恕並不容易,它會讓人疼痛;但痛完之後,傷口卻能得到癒合。至於另一邊,則是非常殘酷而且看不到盡頭的仇恨循環。我們願意選擇哪一邊呢?和解,也絕對沒有表面看起來那麼容易,它其實是對我們氣量的挑戰。黑白以外,我們能不能容許香港有不同顏色?這座城市究竟是一道光譜寬闊的彩虹,還是只有雙色甚至一種顏色的頑石?

不錯,過去兩個月香港確實發生了很多事,讓大家都心如刀割、悲憤莫名。但我懇請大家記得印度聖雄甘地留給我們的寶貴教誨:「以眼還眼,只會讓天下盲目。」

大家有沒有看過電影《甘地傳》?它的結尾特別讓我感動。當時甘地為了制止印度教徒和穆斯林之間的殺戮,絕食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使得很多本來被仇恨蒙蔽雙眼的群眾深受感動,紛紛來到臥在病牀上的聖雄面前,丟下武器。這時候,一名雙目血紅的印度教徒卻帶來一塊麵包給甘地,請他停止絕食,同時嚎啕大哭,說要把地獄留給自己。為什麼?原來這個男人,曾經按着一個穆斯林小孩的頭狠狠撞到牆上,把他活活撞死。甘地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說,自己的孩子被穆斯林殺了,他要報仇。甘地慈祥地安慰他,告訴他有一個不用下地獄的辦法,那就是去找一個父母在動亂中被殺害的穆斯林小孩,然後把他當成是自己的兒子,好好撫養成人,並且確保要把他養育成一個光明正大的穆斯林。

寬恕和解愛  能讓我們煥發新生

寬恕、和解、愛,這麼好的意念,真正實行起來就是這麼困難,需要很多很多的勇氣。但是同時,它們的力量卻真是巨大到不可思議,這種力量能夠讓我們煥發新生,讓我們這座城市變得更加偉大。我們做得到嗎?我相信可以,因為這裏是香港,我們是香港人。

原刊於《明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