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永青:如果香港人想改變,可以直接向北京爭取

香港人現在有一個最大的問題就是他以為世界是理想的,他可以怎樣便怎樣,實際上並不是這樣。如果他知道不是他想怎樣便怎樣,他只能夠兩害取其輕。

香港要面對如何重新定位

問:聽起來您對香港的未來好像信心不大?

答:香港的未來正在變。當然,我們作為生意人非常希望香港能穩定發展,但這個改變是我控制不了的。我個人當然不希望香港的穩定會改變,但現在全世界真的一直在變。香港現在要面對的是如何重新定位。以前一直做的,現在做不了,這對基層的影響尤其嚴重。

香港人之前趕走內地遊客,零售業的規模怎能支撐得到呢?香港何需那麼多藥店、金店、名牌店、私營醫院、學校?這些基本上也是依靠內地遊客。趕走內地遊客,很多人也會失業。我們沒有人能為他人計劃將來,這段時間我看到的是他們將會失業,很多人需要申請政府的資助。假如有一天政府的儲備用盡了,這些人才會像廣東話俗語所說「馬死落地行」,面對現實,腳踏實地。

一國兩制對香港已經作出很多妥協

問:香港回歸已經23年了,如果做一個總結的話,您認為過去23年香港的一國兩制是否不大成功?

答:這是個失敗的例子。為何會失敗呢?誰造成這個失敗?香港一國兩制原來的設計其實已經是優惠香港的了,亦對香港提供很多的妥協,但是香港人沒有好好利用。這些妥協你不要,但現在換來的是你想要的,還是你不想要的呢?顯然,現在香港人換了更多自己不想要的東西。

一國兩制失敗是正常的,成功反而是奇跡

問:所以,我幾年前曾經說過,一國兩制失敗是正常的,成功反而是奇跡。經過這23年,香港一國兩制仍有27年的路要走。但現在香港除了要應對內部的隱患和矛盾,還要面對國際間的壓力,特別是美國的壓力,這跟過去23年的情況不同。如果香港人覺得自己沒有機會參與香港的政治或改變香港的時候,我們是否只能看到雙方的對抗?那香港人要如何改變才能會有好的未來呢?從政治制度的層面,除了特首需要確保忠誠於北京,香港的政務司司長可否也像外國的總理一樣,換上不同政治光譜的人來擔任呢?

答:現在香港特首及司長也是由北京委任的。根據原來北京的構思,香港的特首是輪流擔任的,但輪流擔任的人選是北京可以接受的人,例如:梁振英A、梁振英B、梁振英C(那可以是李柱銘A、李柱銘B、李柱銘C嗎?)李柱銘的政治立場是北京接受不了的。

你在一個地方生活,你必須了解時空的限制。如果你是石器時代出生,就要適應石器時代的生活,做好打獵,你不可能在石器時代爭取普選吧。所以,你在香港出生、生活,現在香港已經回歸祖國,你必須知道中國收回香港在香港實行一國兩制的目的是什麼。

如果你看看現在有哪些東西是你想繼續擁有的,或現在擁有的東西是否足夠你在香港生活下去。如果你認為不行,不大接受的,可以選擇移民。但事實上香港已經比很多地方好,有人身自由。移民也有限制的,錢多可以去先進的國家,錢少便去落後一點的國家。如果你認為落後國家沒有香港好,你就只能接受香港。

全世界都有局限的。香港人現在有一個最大的問題就是他以為世界是理想的,他可以怎樣便怎樣,實際上並不是這樣。如果他知道不是他想怎樣便怎樣,他只能夠兩害取其輕。在我看來,中國做的妥協已經不錯了,我可以接受在這些妥協下在香港生活下去,所以我是支持建制派。如果香港人想改變,想改變並不是錯,他們可以直接向北京爭取,了解為何北京不能給他們這樣那樣,北京怎樣才能給他們。有時候也要配合北京才行,因為主導權在北京,但他們想在香港施壓,令北京接受他們。

施永青幾年前曾經說過,一國兩制失敗是正常的,成功反而是奇跡。(亞新社)
施永青幾年前曾經說過,一國兩制失敗是正常的,成功反而是奇跡。(亞新社)

香港未來發展的限制

問:從經濟的角度,如果香港要重新定位,如何才可以令香港發展得更好呢?

答:香港的經濟定位一直在變化。香港開埠初期是區內一個重要的進出口港,到了60年代後期香港慢慢變成輕工業的生產基地,而到90年代變成以服務業為主。香港的服務業最初是將資金、技術、管理帶到內地,協助內地工業化,又帶內地的產品走進國際市場,到後期開始將內地資金帶到世界作投資,或將內地的資金在香港、美國、瑞士這三個地方作財富管理。

現在香港也不能再帶廠走進內地,因為內地的廠比香港的還要大很多倍,香港有很多廠家因為競爭力不足而要撤出內地。現在內地的技術比香港的廠家還要好,不再需要從外國引入技術。香港的舊廠家不進步,只會被淘汰,不能生存。所以,帶資金、技術、管理回內地已不合時宜了。

同樣是地產發展商,內地發展商一年建成的物業是香港所有發展商的5年總產量。內地企業當然懂得管理,生產得快,生產得多,成本亦低,這又怎麼需要學習香港的管理呢?現在,香港連帶東西回內地的功能也沒有了。我們的公司在全國也曾經發展得很好,近年公司在國內的市場佔有率也降低了。

香港本來是帶內地資金到海外投資,作財富管理,作財富保障,帶動內地富起來,等同於瑞士的功能。如果美國不讓內地資金到美國投資,抵制內地的投資,香港連這個功能也會開始減弱。如果香港同時失去結匯能力,那麼也不能為內地的資金、資產作管理了。只得香港一個金融市場,是滿足不了內地的投資需要。有許多歐洲人士到瑞士投資,他們不是投資在瑞士,而是經瑞士銀行投資世界。如果世界不讓中國作投資,香港的功能也不能發揮。所以,假若香港的主要功能被抵制,香港未來的道路是艱巨的。普通人做零售業、服務業的前景也不樂觀。

中國政府的立場有時候太鮮明

問:聽起來,香港的未來是非常悲觀的了。經濟是基礎,如果連本地的經濟都不行,又如何提其他方面的發展呢?儘管我本人並不認為香港應該要求中央的支持,但中央政府可以如何提供幫助呢?

答:投資美國難,但是投資歐洲也不是易事。歐州現在跟美國既在同一陣線,也有不少分歧。問題是中國如何能夠繼續在政策上跟歐洲保持一定的關係。

歐州要和美國維持一定的關係是在所難免的,而部分歐洲國家的政治上與美國站在同一邊也是必然的。中國政府不要過分突出這些矛盾,因為中國政府有時候立場太鮮明了。我個人認為,這跟香港的問題不一樣,有些事不用做太多的回應,香港是在你的主權下,但其它國家有其它國家的選擇,例如:前幾年中國因韓國部署薩德反導彈系統對韓國的反應,我認為沒有必要做那麼強烈,還去打擊韓國到中國投資的企業。

資金會繼續走全球化的道路

問:您剛剛說美國現在對香港所做的是虛張聲勢,但長遠來說,美國所做的將影響香港未來的定位。那麼,《港區國安法》對香港的傷害是否很大?

答:也不算是虛張聲勢,美國長遠一定會這樣做的,因為美國一定會抵制香港不讓中國崛起,但眼前有部分事情是先壓下來,現在可以做的意義也不大。例如,制裁部分官員,但是要制裁也應先制裁中國領導人吧。

但是,當北京選擇走這條路,中國政府其實已作了最壞打算,香港也一樣。我認為資金會繼續走全球化的道路,德國哲學家卡爾‧馬克思說「工人無祖國」,我說「資本也沒有祖國」,資本是要到全世界投資才能發揮出它的最大價值。所以,只要中國有前景,全世界的資金也會到中國投資的。

另一方面,中國也要開放,讓其它國家來投資,對於一些願意來投資的國家保持良好關係。中國現在有的是技術、資金,能為其它地方帶來好處。香港如能夠知道中國需要什麼,協助中國發掘值得投資的地方,而一些不讓中國投資的國家也會怕吃虧,就會趕快跟中國建立關係,這樣香港也能重新發揮作用。

美國一定會抵制香港不讓中國崛起,但眼前有部分事情是先壓下來,現在可以做的意義也不大。(亞新社)
美國一定會抵制香港不讓中國崛起,但眼前有部分事情是先壓下來,現在可以做的意義也不大。(亞新社)

只要中國開放,資本便會走進來

問:香港未來的前途是基於中國繼續開放和經濟發展,美國、歐洲自然會來中國,而來中國也一定要通過香港?

答:只要中國開放,資本便會走進來,而中國發展便有能力到其它地方投資。但由於美國不讓中國投資,香港要想辦法幫助中國尋找值得投資的新地方。香港以前因熟悉歐美市場,所以主要投資歐美,如果去非洲、拉丁美洲便沒有優勢了。如果你什麼也不懂,中國企業自己去便可,何需要找香港協助呢?

如果香港人不積極調節自己,適應新環境,香港的功能只會減弱。功能減弱,整個經濟、收入、生活水準都會有下降的機會,所以香港要創匯。現在唯一仍有資金來港,來港買物業,來港作投資的便只有中國了,因此香港的將來也要看中國的政策。

香港的影響和轉變是互動的

問:您的文章也提及《港區國安法》出台後,沒有看到很多資金離開香港,反而有很多資金來香港,來中國。加上近期售樓的情況,市場反應仍然是熾熱的。短期來說,好像香港未受到很大的影響。但長期來說,香港一定會受到很大影響?您如何看這個時間表? 何時會出現比較大的轉變?

答:這是互動的,長遠是很難看到的,而短期就是剛剛美國已表示不准中國企業在美國上市,有些中國企業甚至會被撤銷上市地位。部分在美國上市的公司將來會到香港上市,或者準備到美國的中國企業便不到美國了。據我所知,在美國上市是比在香港上市容易,有些條例是比較寬鬆的。以前美國讓中國企業到美國上市的時候,有些企業是因為不符合香港的條件,才到美國上市。現在美國攔截他們,他們便來香港。這措施短期對香港來說是有利的,亦因為這個原因讓香港近期的股市交投上升,而早前香港聯交所的股價才會不斷上漲。所以美國在沒有推出停止香港作為金融中心所需要的元素之前,香港是受益的。

香港的能力可以愈變愈強

問:那麼,香港會不會有一天不再是金融中心呢?

答:我也跟一些投資銀行的專家談過,他們認為香港做金融中心的能力到目前為止仍然比新加坡強的。在美國未出手前,香港作為金融中心仍有機會的。只是現在多了一個威脅,就是美國會不會最終讓香港金融中心的地位有所動搖,但一切也要等待條件成熟。如果條件久久不成熟,美國也只能讓香港繼續成為金融中心。現在只是如何令香港可以繼續做下去?如果香港人不停到外國,呼籲外國抵制香港,不讓香港做東做西,不停地叫香港人移民、走資,香港只會變得愈來愈弱。反之,香港的能力可以愈變愈強。

施永青認為,在美國未出手前,香港作為金融中心仍有機會的。(亞新社)
施永青認為,在美國未出手前,香港作為金融中心仍有機會的。(亞新社)

樓市熾熱跟設立《港區國安法》無關

問:近期,我們看到有很多名牌店都關了,也有不少商鋪空置了,商鋪的市場價格亦慢慢回落。很多人對於《港區國安法》的設立表示擔憂,同時有很多人表示要離開香港移民他國,但為什麼現時的樓市還是很熱呢?

答:這跟設立《港區國安法》無關,商店開關是因為之前香港人排斥內地遊客所致。沒有內地顧客,他們哪有那麼多生意支持那麼多旗艦店呢?如何支持那麼高昂的租金呢?

樓市熾熱是因為參與樓宇買賣的只是少數人,並不是普羅大眾。我們平時看到的政治取態只是一般人的取態,這些人其實都沒有資格參與樓市。

現在私人樓宇市場每年供應15000個單位,香港有250萬個家庭,每年供應量只佔香港家庭數目不足1%,所以少數人對樓市的態度已經對樓市起了很大的左右作用。這批人多數是思想保守,認同《港區國安法》的人。他們認為有了《港區國安法》,香港反而更安全。他們覺得如果上一年的情況持續下去,香港便沒有了。因此,去年移民的香港人並不是以反對派為主,也有不少是支持香港政府的人。那麼,現在是不是很多香港人移民?

我旗下有家新創的廣告公司,香港有不少廣告公司是反對香港政府的,但是我沒有看到他們移民。他們是有查詢移民的問題,但沒有第一時間行動。如果他們移民了,他們能否在異地生存呢?我跟那間廣告企業以合夥人的形式合作的,他們有股權,有管理權,他們在香港做得很開心。如果他們走到外國,是否也可以做下去呢?他們知道到外國去是不會有生意的。在國外成立一間新公司,外國的企業又對你毫無認識,他們不會隨隨便便找一間新來,而又沒有社會關係的外資公司合作。

條件不足,不是那麼容易移民

問:繼英國政府近日公布有關英國國民(海外)護照 (BNO)的移民計劃後,澳洲政府也推出一系列措施,以回應中國在香港推行《國安法》,這對香港人移民到它國是否有影響?

答:我認為這次移民潮沒有80年代中英談判之後的移民潮那麼厲害,因為有條件移民的人在那段時間也嘗試過移民或曾研究過移民問題,有些曾移民的,最後亦回流香港。

另一方面,現在比較好的地方已收緊移民政策,例如:你現在移民到澳洲及加拿大也比10年前難得多。如果你的條件不足,不是那麼容易移民的。如果你移民到葡萄牙、塞浦路斯,那些地方的經濟發展、生活水準比香港差很多,真的要移民到那些地方?要投奔怒海也沒辦法。

施永青認為這次移民潮沒有80年代中英談判之後的移民潮那麼厲害。(亞新社)
施永青認為這次移民潮沒有80年代中英談判之後的移民潮那麼厲害。(亞新社)

樓市未有下滑跡象

問:那麼,這段時間香港樓市會不會跌呢?

答:現在看不到香港樓市有下滑的跡象,但由於我們正處於大國較量的縫隙之間,小小事也會受影響。我認為其中一個因素是,香港政府現時的「辣招」令到放盤的人數相對減少,因為交易費用太高,資金供應量太大。我之前說過香港物業的使用價值在消失,但因貨幣增加太快,令價格上升。交換價格是普通人最關心的事,同時有些人有一個信念,把資金存在樓市比其它地方好,這也令樓市維持不變。如果《國安法》出臺已大半個月也沒有大影響的話,短期內除非有新狀況出現,否則都不會有太大影響。

劉寧榮、施永青對談四之三

本系列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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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永青:特區政府為什麼硬不起來,是因為中央不夠硬

施永青:中國希望香港變成新加坡 特區政府應貫徹中央的指令

劉寧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