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50年前的事了,1969年夏,大學入學試放榜,當時香港中文大學三個成員學院是各自取錄新生的,新亞書院歷史系安排我於第一天上午前往面試。至今我仍清楚記得,主持面試的是系主任孫國棟師,他問了我三個問題:第一題問我最景仰的中國人物是誰,我回答說是孔子;第二題問我誰是中國最偉大的歷史學家,我回答說是司馬遷;第三題問什麼,早就忘記了。雖然是面試時回應提問的急就章,我一直認為這兩個答案是確當的。
中國通史是一年級的必修科,由國棟師講授,課本是錢穆先生的《國史大綱》,主要參考書都是錢穆先生的著作,至今我還保留着三篇讀書報告,分別是讀《中國歷代政治得失》、《中國文化史導論》和《中國思想史》的心得,我對錢先生的史學有認識,最初都是聽國棟師的課才得知的。他還教了我們一套「錢穆健身操」,每看書一小時就站在書桌旁做五分鐘活動筋骨的體操,簡單而有實效,多年後我還示範給我的學生看哩。
大學研究之淵源
開課後不久,國棟師告訴我們一班新生,說他有一位相熟的學者余也魯先生,在浸會學院創辦了一個以新聞學為專業的傳理系,希望我們都見識一下,於是安排全體一起去參觀。這是我第一次到浸會學院,印象不怎樣深刻。1970年代後期,我在中文大學日文系任職,每次乘校車上班和下班,都經過浸會學院正門,如是者三年,1980年秋,我就轉到浸會學院歷史系任教,轉瞬逾30多年了。國棟師是我在史學教研方面的啟蒙老師,一次參觀訪問,使我與浸會學院聯繫起來,有如播下了種籽,長出了幼苗,隨着學院發展為大學,我得以在學術的道路上徐徐向前。
我擔任浸會大學歷史系系主任期間,辦過不少學術研討會,本地學界響應最為熱烈的,莫過於2004年的「香港史家與史學研討會」。當時大家決定,邀請國棟師從美國回來作主題演講。記得當時我對一班研究生說,我這個歷史系系主任,有機會邀請當年取錄我入歷史系讀書的系主任來向大家講話,實在是非常難能可貴的事。國棟師看見他教過的一批學生,在文教社會各界都有所成,非常高興,說一定要再回來,果然翌年就返港定居,新亞書院還安排他住在校園宿舍。一班當年的同窗,有時邀請他老人家吃晚飯,有時到宿舍去探望他,得知他仍努力讀書寫作,孜孜不倦,在校園中常與年青學子交談和鼓勵他們,還將他與師母的著作整理和重印。在他身上,我感悟到新亞精神為弘揚中國文化而奮鬥的那份理念,雖然在今日似有還無,其實已經傳播開來了。國棟師是錢穆史學在香港的重要傳人,而且完成了他那個時代的使命。
國棟師是隋唐史專家,他任教的隋唐史一科使我得益匪淺。其後我雖專注於中國近代史研究,但也寫過幾篇隋唐史論文。治中國史,不論專研那個斷代,秦漢史、隋唐史、宋元史、明清史和近代史,最好兼通兩三個斷代,加以比較研究。記得國棟師向我們說過,現在大家都重視「專」,想做個「專家」;但中國文化是強調「通」的,應該要努力做個「通人」,一個肩負學術文化和時代發展的「大通人」!這番話我是銘記於心的,向來讀書和撰著,有時力求精專,有時望能兼通,不免手忙腳亂,卻是樂此不倦,距理想境界尚遠,而仍堅定不移。
新亞書院對香港文教事業的貢獻是有目共睹的,國棟師在他的崗位上貢獻了一生,談論新亞精神的人不少,能像國棟師那樣身體力行的人卻不多。國棟師逝世,新亞人頓時若有所失,眾人在悼念老師的同時,敬懷老師那份熱愛中國文化的精神。此刻,錢穆先生撰寫的新亞校歌,歌詞中重覆高唱的幾句,總是湧上心頭。「珍重珍重,這是我新亞精神!珍重珍重,這是我新亞精神!」浸會大學在艱苦奮進的那些年,有人問我,浸會有沒有精神,我不假思索,回答說有,浸會精神就是「艱苦奮進的精神」,在這個意義上,「新亞精神」與「浸會精神」是相通的,新亞校歌與浸會校歌都是同一個時代的寫照。這也說明了,近30年來浸會大學歷史系努力的方向。國棟師與浸會的淵源,使中國文化精神在另一個校園內起了互相呼應的效果,因為大家所珍而重之的,就是這一文化精神。但願大學不再需要艱苦奮進的時候,新亞人也好,浸會人也好,大家仍然秉乘創校初衷的崇高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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