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底各地熱議第三次分配，突然「半路殺出程咬金」、引發炮聲隆隆。仿佛55年前（1966）「橫掃牛鬼蛇神」的炮聲，殺氣騰騰：從「重擊」影星趙薇和鄭爽、大款馬雲，說到美國的「奶頭樂戰略」，「通過中國內部的第五縱隊對中國發動顏色革命」。
殺出老毛左 似颳起風暴
「橫掃」者是一個老毛左，他的〈每個人都能感受到一場深刻的變革正在進行〉（下稱「毛左文」），於8月29日由幾家官網刊出，引起各界震驚，以為毛文革（1966—1976）和「共產風」又來了，難免有「山雨欲來風滿樓」（唐．許渾：〈咸陽城東樓〉）的陰影。
官方迅速推出略為「降溫」的舉措。一是「黨和國家領導人」劉鶴「溫馨表態」；二是最高檢察長說「老娘舅」；三是強調娘炮等一系列事件，是娛樂界、平台經濟的整治（下稱系列整治）。這些舉措，似把一股極左風略壓下去，但整治娛樂界飯局和「劣跡藝人」並未停止。
本文試析娘炮事件到「老娘舅」說的轉變，要點是：「毛左文」與毛文革的似曾相識，官方對民企（私企、私商）的安撫，相關因素與私企的貢獻，對第三次分配的意見差異。
責野蠻生長 整治小鮮肉
關於收入分配，並非新鮮話題。早在2013年2月，溫家寶總理（2003.3—2013.3在任）簽發的國發［2013］6號文件，就有深化收入分配制度改革的話題（俗稱「分配制35條」），著力於縮小城鄉、收入差距（註1）。
2019年的中共十九屆四中全會、2020年的五中全會，均提出第三次分配；今年8月17日，中共中央財經委員會（總書記、總理分別兼主任、副主任）的會議，再提第三次分配，稱是「調節收入分配、實現共同富裕的有效路徑」。
第三次分配是大企業、大款捐助慈善（公益）事業，主要是私企大款捐錢獻金，展開扶貧、助學，縮小收入和貧富的差距（註2）。
在分配話題熱炒時，官方的系列整治，一是平台企業（網絡企業）的「野蠻生長、無序擴張」；二是高收入、投資他業數額大的影星偷稅、資本擴張；三是娛樂界的娘炮、小鮮肉低俗風氣。
趙薇、鄭爽等或是被點名批判，或是重罰；大款馬雲及其企業阿里巴巴，則因「不公平交易」重罰182億元。
分配的話題，與「野蠻生長」和低俗風氣交纏。一方面，令資本投入者、娛樂界的大款焦慮；另方面，則使老毛左有「激化鬥爭」的亢奮，於是有上述「毛左文」出台。
毛左橫掃風 扯到第5縱
「毛左文」的大半篇幅複述相關新聞，罵了一群人。「橫掃風」很重，搬出階級鬥爭論，把系列整治稱為「深刻的革命」，「從資本集團向人民群眾的回歸，……向著社會主義本質回歸」；又無限上綱，扯到美國第5縱隊。
第五縱隊之名源自美國作家海明威（Hemingway, 1899—1961）的同名劇本，寫二戰前美國人參加西班牙戰爭的故事。後來，第五縱隊成為滲透、顛覆外國的代名詞。
趙薇、鄭爽即使有偷稅，娛樂界即使有低俗的飯局，亦與顛覆無關。
按毛左文的謬說，在整治趙薇、馬雲之前，是「資本集團」主導大局、失去「社會主義本質」，且有美國第5縱隊作內應。這完全是毛文革時編造政治罪名的一套。
查赫魯曉夫 睡在毛身旁
在55年前的1966年，毛下令發出的〈五一六通知〉，稱「混進」黨、政、軍和文化界的「資產階級代表人物」，「是一批反革命的修正主義分子」；還有「赫魯曉夫那樣的人物……正睡在我們的身旁」。
劉少奇（1898—1969）是毛一手提升的接班人（中共中央第一副主席、國家主席），怎麼竟成了睡在身旁的「赫魯曉夫」（現代修正主義分子、反革命分子）？（註3）
在〈五一六通知〉下達後的兩天（5月18日），毛重新確定的接班人林彪，發表一篇殺氣騰騰的演講，說：「最近有很多鬼事，鬼現象……可能發生反革命政變，要殺人，要篡奪政權……把社會主義這一套搞掉。」（註4）
上引「毛左文」關於「深刻的革命」、從「資本集團」回歸的一段話，與林彪的話相似，亦近似毛的「無產階級專政下的繼續革命」。
中共百年（1921—2021）紀念的政宣主調之一，是「以史為鑑」，並不迴避毛文革的極左折騰，特別提到「長時間的左傾錯誤」毛負有主要責任，包含階級鬥爭論、「混淆了是非敵我」的錯誤（註5）。
在「以史為鑑」的理念下，有知識界人士認為，「毛左文」回到「橫掃」的一套是左折騰，應記取小平「南巡講話」：「以反左為主」。
劉鶴打圓場 說政策不變
官方高層對「毛左文」的「降溫」，最引人關注的是劉鶴「溫馨表態」。
劉鶴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國務院主管財經、基建和對美經貿談判的副總理，在財經系統的話語權大。
在9月6日的數字經濟博覽會（河北石家莊），他表示「堅持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基本經濟制度，……支持民營經濟發展的方針政策沒有變」（註6）。
這或可視為間接否認「毛左文」的「革命」之說。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不存在由「資本集團」主導向「社會主義本質回歸」之事。
在劉鶴表態前後，中央財經委發言人等高幹的談話，也強調第三次分配不是殺（劫）富濟貧，意即不會刮「共產風」，民企可放心投資。
重申老娘舅 少捕和慎押
另一值得關注之處，是檢察機關高幹重申「老娘舅」之說。
在9月3日北京舉行的「第三屆民營經濟法治建設峰會」，最高檢察院檢察長張軍，重申「對民營企業的依法平等保護」，「檢察機關要當好服務保障民營經濟健康發展的『老娘舅』」。他說：「『老娘舅』可不是那麼好當的，既要真嚴管，也要真厚愛」（註7）。
「老娘舅」說的意涵，是檢察機關像舅父一樣，一方面要對外甥（民企）嚴格管束，另方面對合規者的某些偏失有適度諒解。
張軍還提到「少捕慎訴慎押」的刑事司法政策。高檢網透露：「對涉嫌犯罪的民企負責人，依法能不捕的不捕、能不訴的不訴、能不判實刑的就提出緩刑建議」。
防止濫捕、濫訴、濫押，依照法律的規定從輕發落，關乎避免民企倒閉、增加社會就業困難。
儘管官方針對「毛左文」有降溫之舉，對系列整治仍將嚴厲推行。《光明日報》等紙媒連續發表「開展文娛領域綜合治理工作」的系列評論，稱整治範圍主要在影星陰陽合同、偷稅、天價片酬、飯局亂象和「劣跡藝人」，並未扯到美國第五縱隊。
八成就業率 靠民營企業
在「毛左文」刊出後，官方對民企有「安撫」，與民企的「經濟貢獻」有關。
據官方的數據，2020年民企的「貢獻率」是：稅收50%，GDP 60%，技術創新70%，城鎮就業80%，市場主體（註冊公司）數量90%。政治整治如果太多、太猛，可能引起民企「走資潮」，將大大影響社會就業。
據國務院2020統計公報，城鎮調查失業率是5.2%，農民工總量超過2.8億。民企如發生「走資潮」，就業空間將大大縮小；許多大學生無工做，更增加社會不安因素。
紅色中國（紅中）是吸收外資的大國，如果民企有「走資潮」，會減低外商的投資信心，這也是「降溫」的一個因素。
毛左炮轟式 民眾有焦慮
對於「毛左文」引起的社會困惑，官方無法不正視。極端毛左網絡平台的文章，向來不受注意。這次「毛左文」是由「全國性」官網在同一天刊出，才引起各方注意，其「橫掃風」亦引起不少人的不安。
很值得留意的，黨報（紙媒）未刊此文，香港和外國媒體的報道稱《人民日報》、《光明日報》（指紙媒）刊出是不確實的。
在紅中的話語權範圍，黨的紙媒比網絡平台級別高，人民網刊出的網評，「權威性」遠不及《人民日報》的「本報評論員」或「任仲平」（人［任］民日報重［仲］要評［平］論之諧音）。由此判斷，「毛左文」的刊出不會是中共中央的主意；第三次分配的舉措和系列整治，不致勾聯到美國的「內奸」。
要優化市場 自由和自主
從一批官網刊出「毛左文」、一批經濟學家、社會學家的評論和讀者的網絡留言來看，第三次分配應採取什麼手段有意見差異。
有的主張完全由大款自願捐助，有的認為對大款施點壓力「擠點油」，網絡留言再現土改時口號：「地主是花生不榨不出油」。《中國青年報》的署名評論，則說第三次分配「非強制性」，「要靠思想轉變來實現」（註8）。
收入制度的改革、優化，最關鍵的是構建、完善市場經濟體系，這是自由、公平競爭、以法治為基礎的體系。建立良好的法治約束、排除特權、減少政治干預，才有真正公平、有序的競爭。
第三次分配涉及的公益事業，應以真正自願、自主、自由原則，並有民間社會的支撐。
註：
1，中央政府門戶網2013.2.5。
2，三次分配風波 趙薇馬雲受困
3，提劉少奇冤案 記取歷史教訓
4，《中國共產黨歷史》第2卷762頁，中共黨史出版社。
5，〈十年文化大革命的內亂〉，中共新聞網2021.9.8。
6，澎湃網2021.9.6。
7，高檢網2021.9.3。
8，《中國青年報》2021.8.27，2版。
本文原題〈娘炮事件降溫 老娘舅打招呼〉，原載信報〈思維漫步〉專欄，作者修改、補充後，授權本網站發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