夬卦(澤天夬)──高高的地方有一個快將滿溢的湖

不論面對大事小事,都要有所決斷,這是夬卦在《彖辭》中給我們的提示,而要「施祿及下,不要自居其功」,便是夬卦在《大象傳》辭給我們的啟示。

分說四十三:夬卦

《象》曰:澤上於天,夬。君子以施祿及下,居德則忌。

夬卦由兌卦和乾卦組成,上「兌」下「乾」,「兌」是澤,「乾」是天,所以說「澤天,夬」。

這個「夬」字,平常是沒有機會用的,只用在這個卦名上,如果不留意,音義都不容易清楚。這字粵音「怪」,聽起來都是怪怪的,但千真萬確,古今字書,都說這字音「怪」。單字的字義也簡單,就是《易經》中一個卦名。但是,這卻是一個頗常見的部件。隨便一本字典,都可找到十多個用這部件的字。拿常用的幾個來看,也許可助我們了解這個卦名,如「缺(口)、「(潰)決」、「(玉)玦」 、「決(定)」、「抉(擇)」、「訣(別)」,第一二三個,詞義都與「缺口」有關,第四五六個都與「決定」有關。(「玉玦」是一種玉製飾物,圜形而呈一缺口,下面還會提到。)《易經》這個卦名,這兩個意義都用到了,因此可以推想,「夬」作為單詞,沒有什麼地方可用,字書裏便只給予「易經第43卦卦名」一個釋義,但其實這字,是有「缺口」和「決定」二義的。

《易‧大象傳》說:「澤上於天,夬」,楊萬里解釋說「澤卑則鍾而聚,高則潰而決,澤上於天,高矣,安得而不決?」(《誠齋易傳》),便用了「潰決」來釋這卦名。(「鍾」是集中的意思,如「一見鍾情」。)因為「夬卦」是跟着「益卦」的,而《序卦》說「益而不已必決,故受之以夬。夬者,決也」,也是用這個釋義的。但《彖》辭卻說:「夬,決也,剛決柔也。健而說,決而和。」這個「決」,卻是「決斷」的意思。「剛決柔」是指卦中的五支陽爻要去「解決」卦中最上的一支陰爻,要知,「清君側」是要果斷的、決絕的,絲毫含糊不得的。

「清君側」須果斷決絕

看到這裏,大家會說,這個「決」的讀音和意思都好懂啊!要是這個「夬」的讀音也是一樣,那就容易得多了。對不起,字音是由歷代的字書確定下來的,由不得你去「創造」,也不是隨意可「約定俗成」,因此,這個卦名就讀「怪」好了。不過如果一時不慎,讀成了「決」,也不必過度自責,因為這個問題,可能是由於前人注音時,把「快」字作為這「夬」字的注音,往後,便沿着這「快」音的發展,變成「怪」音了。幸而,一本權威的字書《集韻》,除了注「怪」音之外,也注了「決」音,不過,作為《易經》的卦名,逼着要「從俗」了。(夬,《集韻》:「古穴切,入屑,見。」在這注音之下,有「決定(勝負)」一個義項,這個義項,是符合卦名的解釋的。)

組成這卦的兩個卦象,一個是澤,一個是天,怎樣去觀象才得到「夬」的意義呢?如果硬要把「天」看成一個實物,那便難於把「澤」(湖泊)放到天上了。要是我們把這個「天」,看成代表位置的詞語,那便容易理解了。正如上面引用楊萬里的話,他只是把「天」視為「高處」的意思,「澤上於天,高矣,安得而不決?」有澤在高處的嗎?有。在自然環境中,我們有位於高山上的湖,也有因地震、風災、火山爆發等自然原因、或人為因素做成堰塞湖。如果這些湖泊位於高處,便存在潛在危險,一旦滿溢,或潰堤,對下游便造成極大破壞。三峽建大壩而成的水庫,現在已開始是一個懸在下游人民頭上的一個「上於天」的澤。

「施祿及下」才能贏人心

《大象傳》的作者,大概也是見到這樣一個象,想到潛在的危險,從而得到啟發。當一個水庫的存水量達到它的庫容量的最高點時,潛在的危險是什麼?「決」。正常的管理會怎樣做?泄洪。《大象傳》便把這一情景移到統治者的作為上,「施祿及下」。歷朝歷代的君主,甚至未能得天下的起義者(如洪秀全之類),為什麼都要大封諸王?「施祿及下」,否則誰還會為你賣命?

現在說到「居德則忌」一語。因為出現了一個「德」字,而且是「居德」,歷來的解釋便迂迴曲折得很了,如王弼說:「夬者,明法而決斷之象也。忌,禁也。法明斷嚴,不可以慢,故居德以明禁也。」他把「忌」釋為「禁」,這句的意思,大意是,統治者要能「居德」才能迅猛決斷地推行法禁。那麼「居德則忌」便變成「要能居德才能行禁令」。孔穎達注釋這句,便說威惠兼施,雖復施祿及下(指上句的「惠」),其在身居德,復須明其禁令(指首句的「威」)。這個解釋把一句話分成兩橛,而且把「忌」字用成動詞「明禁」、「行禁令」,這是頗牽強的。還是朱熹老實。他在《周易本義》中,直率地說「『居德則忌』,未詳。」,「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確是孔門嫡傳的風範。

其實這句話,如果不鑽牛角尖,也不是十分難解。「居功」一辭,是常見的,如「居功至偉」,「不自居功」等。而「功」字和「德」字,其實常當作一對近義辭來用,如「歌功頌德」,「有功德於民者,加地進律。」(《禮記‧王制》)(「進律,提高標志爵位的禮儀的等級。)把《大象傳》辭中「居德則忌」的「德」字改成「功」字,變成「居功則忌」,便好解了,意思是「把功勞都攬到自己名下(換句話說,就不會「施祿及下」了),則是大忌。」這樣理解,「施祿及下,居德則忌」兩句話說的是一件事情,第二句是補足第一句的意思。陳夢雷《周易淺述》說:「居德,即屯膏之意。居其德而澤不下逮,人君所最忌也。」(「屯膏」,粵音「津高」,吝嗇恩澤的意思。)這句話說得爽脆利落,完全不必把「忌」字解為「禁」,然後又要君子「居德」來「推行禁令」。

項羽缺點是自居其功

說到這個「夬(決斷)」、「玦」、「施祿及下」、「居(功)德」,便想到一個歷史人物,他的行事可把這幾個概念都連起來。他就是西楚霸王項羽。

劉邦既得韓信,和他討論項羽的為人。韓信曾在項羽手下,深知項羽的為人,指出項羽一個缺點,便是「至使人有功,當封爵者,印刓弊,忍不能予。」(《史記‧淮陰侯列傳》)意思是說,項羽為人慳吝成性,刻好了印信,在自己手中摩弄得把印角都磨滅了,還捨不得授給應該受封的人。說他慳吝,倒不如說他「居(功)德」,覺得一切功勞,都是屬於他自己的。

楚漢相爭的一個關鍵時刻,就是「鴻門宴」了。在鴻門,劉邦親赴楚營,項羽留劉邦飲宴。席間,范增示意項王動手,「范增數目項王,舉所佩玉玦以示之者再三,項王默然不應。」(《史記‧項羽本紀》)范增先是不斷向項羽打眼色,跟著舉起玉玦,示意項羽要下決心,項羽沒有理會,范增只得召來項莊,借題舞劍,意在刺殺沛公(劉邦),後來劉邦藉口上廁所,才得逃脫。

不論面對大事小事,都要有所決斷,這是「夬卦」在《彖辭》中給我們的提示,而要「施祿及下,不要自居其功」,便是夬卦在《大象傳》辭給我們的啟示。

布裕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