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溯牡丹還魂之路──文學大師白先勇與崑曲的相遇

2004年青春版《牡丹亭》在台北國家戲劇院首演,之後展開大規模國際巡演,掀起全球崑曲復興風潮。背後最重要的推手,就是華人世界最重要的文學作家白先勇。

2004年青春版《牡丹亭》在台北國家戲劇院首演,之後展開大規模校園與國際巡演,至今持續近400場,這個集結兩岸三地眾人之力完成的文化大工程,掀起全球崑曲復興風潮,影響力至今不墜。背後最重要的推手,就是華人世界最重要的文學作家白先勇。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白先勇教授在台北接受本社專訪,娓娓道來他自小就與崑曲結下的緣分,「我崇尚崑曲是偶然也是必然,大概10歲的時候,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在上海看到梅蘭芳和俞振飛演崑曲,那天演出的戲碼是《遊園驚夢》,也就是《牡丹亭》,那是我第一次看崑曲,什麼都不懂,只知道要看梅蘭芳。」白教授回憶說,「小孩子對音樂是很敏感的,長大之後才明白,原來那時崑曲的旋律就已經留在腦海裡了。後來才慢慢接觸崑曲,那個年代在台灣有崑曲社,徐露她們偶爾也演出崑曲,不過都不是大規模的。」

1987年,兩岸開放,白教授回到中國,「第一次在上海,看上海崑劇團兩位當家主角蔡正仁(生)、華文漪(旦)演出《長生殿》,非常驚喜!我以為大陸沒有崑曲了,因為文革10年崑曲完全被禁,沒想到上崑那些演員還在,他們《長生殿》演的好得不得了,我非常非常激動,很感動,因為我覺得那麼了不起的藝術,經過文革10年,居然還可以浴火重生,演出謝幕時我激動地跳起來拍手。」白教授手舞足蹈地說。

歷史的機緣有時說來巧合,那場演出結束後,白教授邀請演員們聚餐,白教授笑著說,「我請客居然請到我以前上海的家裏(編按:白崇禧故居)去了,還記得地址是汾陽路150號。原來是越劇院他們開了個飯館叫『越友餐廳』,我到那個餐廳時一看,我小時候住過那個房子,沒想到回去第一次請客竟然是在那裏,真是遊園驚夢,有意思極了。」

因為一齣戲,振興了一個劇種。(圖片:《牡丹還魂—白先勇與崑曲復興》紀錄片facebook)
因為一齣戲,振興了一個劇種。(圖片:《牡丹還魂白先勇與崑曲復興》紀錄片facebook)

自此之後,白教授與崑曲的緣分愈結愈深,「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漸漸深入去接觸崑曲。後來我特別到南京去看張繼青,她是所謂的青衣祭酒、崑曲皇后,演出好得不得了,我到他們崑劇院朝天宮去看,她有個外號叫『張三夢』,指的就是她演出的《驚夢》、《尋夢》、《痴夢》三齣戲。那個時期有很多大陸的劇團到台灣演出,我也到大陸去看,次數越來越頻繁。」白教授因此與大陸崑曲界人士逐漸熟稔,奠下了日後合作的因緣。

對全港中學生講崑曲,是教書生涯最大挑戰

2002年白教授應康文署邀請到香港演講崑曲,「在香港大學講了一場,兩場在沙田文化中心,」這兩場在沙田文化中心的演講讓白教授印象深刻、念念不忘,「這兩場很麻煩,因為是要講給中學生聽的,40多家中學,我想,要怎麼講給這些初中生聽呢?要這1000多個中學生不玩手機、專心聽我講崑曲,這怎麼辦?我在美國教了29年書,都是大學生,從來沒教過中學生,這真是我教書生涯最大的挑戰。」他笑著回憶。

「要怎麼吸引他們專心聆聽呢?後來決定,一邊請演員示範,一邊我就講崑曲裏的男歡女愛,初中生、高中生應該會喜歡聽。剛好蘇州崑劇院有一個小蘭花班,都是20出頭形象很好的年輕人,於是,我就請他們來示範,邊講邊演崑曲裏的愛情戲,牡丹亭、玉簪記、孽海記、長生殿這些。」這種演講方式果然奏效,「學生聽得很起勁,都不玩手機了。」白教授不盡莞爾。而當時到香港示範演出《牡丹亭》演「驚夢」男主角柳夢梅的小生俞玖林,之後成了青春版《牡丹亭》的男主角。

「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白教授台北家的牆上掛着這幅崑曲《牡丹亭》劇照。
「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白教授台北家的牆上掛着這幅崑曲《牡丹亭》劇照。

崑曲沒落的原因,白教授認為青黃不接是主因,「第一線的老師父都退休了,觀眾、表演形態都老化了,年輕人不來看,這種情況在台灣還好大陸崑劇團到台灣演出時仍十分受歡迎,但在中國大陸年輕人基本上是不看的,崑曲有失傳的危機。」白教授眼見表演藝術美學很高的崑曲逐漸衰亡,內心十分著急,「我跟台灣、香港一群朋友,大家對崑曲的前途都憂心忡忡。」

為了傳承崑曲,2003年開始,白教授花了一年時間到蘇州選角,「剛好浙江崑劇院的汪世瑜、江蘇省崑劇院的張繼青,兩位崑曲大師退休,我就請他們到蘇州去,那是破天荒的跨省跨團,請他們去教那些年輕學生。這幾個年輕演員雖然形象好,但基本功不夠,於是被二位崑曲大師狠狠磨了一年,每天早上9點到下午5點,有時晚上還開夜工,一年過去才真的有了基本功。」

白教授回憶,「他們有10個人,分飾生旦淨末丑,我選中了俞玖林、沈豐英這對金童玉女擔任男女主角。以前我們看戲,總說演員要色藝雙全,色還在藝前面,我們那是9個鐘頭的大戲,男女主角要談9個鐘頭的戀愛,不美怎麼行?」2004年4月29日,青春版《牡丹亭》在台北國家劇院首演,「簡直轟動的不得了,這個以後就到香港,然後一直到北京,每場都是很轟動的。」

白教授認為,此次崑曲復興運動是真正集合兩岸文化菁英及許多人眾志成城的結果。(灼見名家圖片)
白教授認為,此次崑曲復興運動是真正集合兩岸文化菁英及許多人眾志成城的結果。(灼見名家圖片)

集眾人之力,完成崑曲復興運動

青春版《牡丹亭》首演迄今,16年過去,演出場次已近400場,白教授說,「美國、歐洲、東南亞、兩岸四地,全世界都去過了,而且我們還進校園、兩岸三地的大學都去演過,所以培養了一大群幾十萬的年輕觀眾。」青春版《牡丹亭》完全打破過去認為崑曲是較年長的人才懂得欣賞、觀看的印象,「我們到北大就演過4輪,因為太受歡迎了,他們百年紀念堂可以容納2000多人,但我們演出場場爆滿,還要加椅子,而且演完以後幾百個學生不肯走,還以為學生是參加了搖滾音樂會一樣。」

「為什麼青春版《牡丹亭》會這麼受歡迎,除了崑曲本身美學價值高之外,從製作上來說,這是真正兩岸三地,真正的文化精英、戲曲精英最大的一次也是最成功的一次文化工程。譬如台灣這邊,我們的舞蹈、燈光、劇本、服裝都是在台灣做的,連劇目題字都不是隨便寫的,是請到書法大師董陽孜題字的,《玉簪記》裏的佛像是奚淞畫的,都是頂級大師。」青春版《牡丹亭》一齣戲,幾乎振興了崑曲這個劇種,白教授興奮地說。

最讓白教授感到欣慰的,是近20年來在兩岸四地培養了一群年輕種子,「我們2005年最初到北大的時候,98%的學生沒看過崑曲,也不知道崑曲是什麼。16年後,北京16所大學聯合組成了一個崑曲團,16所大學合起來演《牡丹亭》,有4個女主角、3個男主角一起演,演出近乎職業水準。我在北大開了10年的崑曲講座,把那些崑曲大師通通請到北大去講,每一場都有7、800個學生,可以說培養了幾千個種子。在香港中文大學、台灣大學也有崑曲講座,可以說在兩岸三地培養了大量的年輕觀眾。」他說。

「但崑曲復興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背後有一大群崑曲義工,是大家眾志成城的成果。因為我們的演出常常是公益、免費的,因此也向企業界募了快4000萬人民幣。」談到崑曲,白教授總是掩不住的興奮與喜悅,「我們最近把十幾年來的崑曲復興運動做了一個紀錄片,名字叫《牡丹還魂》,就快要在台灣上演了,等香港疫情好一點,也會在香港上映,另外,也可以跟香港的觀眾預告,2021年香港藝術節青春版《牡丹亭》會再去香港演出。如果疫情不用隔離我就去。」白教授說。

率先在台灣上映的《牡丹還魂—白先勇與崑曲復興》紀錄片。(圖片:《牡丹還魂—白先勇與崑曲復興》facebook)
率先在台灣上映的《牡丹還魂白先勇與崑曲復興》紀錄片。(圖片:《牡丹還魂白先勇與崑曲復興》facebook)

 

本社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