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智者說餓 60年前左折騰

在毛時代的5年大飢餓(1958—1962)中,1960年是飢餓高峰年,餓死者約1700萬。北京一些學者、高幹藉60年前的往事,反思家長意志下的左折騰。

北京體制內有「主旋律」之外的聲音,一是說餓,觸及60年前(1960年)毛的極左折騰。

餓中吃月餅 溫家寶狼吞

前總理溫家寶說唸大學時的餓:

「媽媽到北京來看我,給我帶來了四個月餅。中秋之夜,我們娘兒倆,坐在東單公園的椅子上,在皎潔的月光下,媽媽看着我狼吞虎嚥地把幾個月餅吃光。」

他提到「飯菜的油水少,同學們吃不飽」;在食堂吃飯後,「大家回宿舍躺在床上,還是想着肚皮」。

另一種聲音,是現任總理李克強的「人均月入千元」說,提到每人可支配收入月均千元的較貧苦階層,達6億人。這是與「富起來」、「厲害了,我的國」不同的聲音,促成某些城鎮地攤經濟的局部復活(未必「永生」)(註1)。

說餓或說貧苦,是面對現實、體恤民疾的真話,不是(也不可能)挑戰什麼權威。不過,各地知識界的解讀是:有勿忘毛時代(1949—1976)極左折騰的善意。

在公開演講中,溫家寶多次說餓。幾年前,他應邀在科學院大學演講,描出上述狼吞虎嚥的餓像。不久前,北京的愛思想網把演詞上網(或是首次上網),吸引了瀏覽者。

諾獎主崔琦 母在豫餓死

紅二代主持的胡耀邦史料信息網,也有60年前的5年大飢餓(1958—1962)的話題。6月6日刊出的操風琴文〈懷念安徽省委宣傳部一位清醒老人〉,寫安徽的大飢餓浩劫,說主持《安慶日報》的宣傳官汪曉白(作者的叔外公),「半夜回到家中經常是飢餓難當」。

他寫道:「極左之禍使得魚米之鄉的安徽成為全國飢荒的重災區,哀鴻遍野。他的諸多親人逃荒去了江西,留在老家的二外公病餓交加,全身浮腫,最終以壯年之齡餓死在家中。」

他還提到美籍華人崔琦說的故事:「如果我年少時不外出讀書、不離家遠遊,也許我不會獲得諾貝爾獎,現在還在河南農村種地。但是,三年困難時期我的母親也許就不會餓死,我會守在她的身邊。」(註2)

崔琦如非輾轉留學美國而留在河南,恐難讓母親免於飢餓,也未必保住自己。

1962年,大量飢民越過梧桐山逃亡香港。(新聞檔案圖片)
1962年,大量飢民越過梧桐山逃亡香港。(新聞檔案圖片)

學生也飢餓 還得說幸福

胡耀邦史料信息網刊出的牟敦白舊文〈X詩社與郭世英之死〉,寫郭沫若之子郭世英不滿社會現實,亦提及特權階層(郭沬若家)與普通人飢餓困境的差異。

他說,在郭家窗台、馬桶水箱蓋上「零零散散放着好幾張糧票,……糧票比金錢還要珍貴。」言下之意,郭沬若與夫人不在乎糧票,不知餓滋味。

接着,牟敦白說1960年代在學校挨餓:

「我在學校餓得無精打彩,吃摻小球藻的窩頭和煮白菜根。……明明餓得遍體浮腫,卻還得說我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要唱『我們的生活多麼好』,如果講實話,則認為大逆不道,甚至要遭到批判。」(註3)

吳官正發夢 捲殘湯剩飯

北京之外的小網絡平台,也重刊說餓的舊文。例如,吳官正回憶錄《閑來筆潭》的片段,敘述在清華大學唸本科時(1959—1965)時,常發填飽肚皮的美夢:

「時值災害之年,醒時飢來夢時吃,幾乎每夢必吃。一次夢見下大雪,豐收了,吃得飽飽的,醒後,還用舌頭舔嘴唇。還有一次夢見畢業後被分到北京飯店端盤子,客人吃過後,把剩下的殘湯剩飯風捲殘雲掃蕩一番,飽飽吃了一頓,醒後仍似餘味未消。」

再如,田紀雲的談話:「回顧三年困難時期,到處鬧浮腫,餓死人,非正常死亡人口達數千萬……劉少奇說三分天災七分人禍,現在看基本上是人禍,這個人禍就是瞎指揮,就是烏托邦式的空想社會主義,就是左傾機會主義。」

吳官正是1980年代前期的地方「改革猛將」,獲胡耀邦(1915—1989)推薦擔任武漢市市長,後當過江西、山東省委書記,官至中共中央常委、中紀委書記。

田紀雲是趙紫陽(1919—2005)賞識、提拔的四川地方幹部,曾任國務院副秘書長、副總理、人大副委員長,官至中共中央書記處書記、政治局委員。他與溫家寶先後在中共中央主管三農,着力減輕農民的稅、費、役負擔。

吳官正的《閑來筆潭》,記述大飢餓時常發「吃飽」夢。(網絡圖片)
吳官正的《閑來筆潭》,記述大飢餓時常發「吃飽」夢。(網絡圖片)

公社瞎指揮 大躍進浮誇

各地網絡平台有餓的話題,關乎大飢餓60周年。

現在,官方及官媒不說5年大飢餓(只說3年困難時期1959—1961),更避談餓死人,一些未忘記餓死亡魂者,便藉智者寫餓的文章,提醒人們勿忘毛的極左之禍。

據多位專家的計量分析,5年大飢餓的喪命者超過3300萬(註4),其中1960年約1700萬,佔總數的一半。

大飢餓是毛發動大躍進(1958—1960)、人民公社(1958—1984)造成的禍害(註5)。主因並非自然災害、蘇聯撤走專家造成,更非西方的經濟封鎖。

「只爭朝夕」加快「過渡到共產主義天堂」的好大喜功,虛假的大躍進和全民煉鋼,軍管化和農奴化的人民公社體制,違背常識、科學和遠離民意。

在戶口、糧票(或糧簿)嚴控之下,農民公社農奴化、工具化的程度特別高,受極左折騰最重。

農村幹部治理能力低下,「五風」(浮誇風、共產風、瞎指揮風、強迫命令風、幹部特殊風)卻猖獗。他們的舉措勞民傷財,許多農民及其家屬深受幹部的暴力折磨。

在農民陷於餓死邊緣時,毛拒絕開倉賑災,地方官吏則往往攔堵「外逃盲流人口」(流浪至還有飯吃的江西、內蒙一些縣、村討飯),以致餓死人的悲劇一發不可收拾。毛還強調無產階級專政,編造階級敵人和階級鬥爭,謊稱地、富等「黑五類」破壞,以推卸大躍進、人民公社失誤之責。

戒炫富亢奮 勿忘大飢餓

當今網絡平台觸及60年前悲劇,或亦針對「崛起」和「富起來」的炫富亢奮、戰狼的鬥爭論,也包含對外援「量力而行」的勸喻。

6月6日,北京的中國選舉與治理網刊出一文,稱近4年外援超過6萬億元人民幣,可「一次性實現全部一億農民的小康目標」(平均每戶6萬元);如平均分給14億人,每人4378元(註6)。

有網民留言:大量農民仍生活在貧困中,各地「返貧現象」亦不輕,期待減外援,增助農民「活着」。

如同前幾年有良知評論者的呼籲「餓肚子歲月不能忘」,寄以「勿再折騰」的善意期望。

註:

註1:〈李克強說地攤 千元戶須救急〉

註2:懷念安徽省委宣傳部一位清醒老人

註3:X詩社與郭世英之死

註4:60年前建公社 狂生暢想天堂

註5:大飢餓(1958—1962):3000萬人餓死的悲劇

註6:我們對外的援助金額

本文原題〈北京智者說餓 觸60年前左禍〉,原載《信報》〈思維漫步〉專欄,作者修改、補充後,授權本網站發表。

丁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