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為慶祝學院成立90周年,香港大學中文學院月前舉辦香港史論壇,邀請嶺南大學華南及香港歷史研究所主任劉智鵬教授分享關於晚清至近當代新界土地利用的歷史考察。以下為當天演講內容節錄:
新界原本是農地,種些蔬菜、荔枝之類的。歷史考察就是新界的地是新界人的,後來英國人來到說是英國人的。那香港人不服氣,但英國人不管你服不服氣,都說地是他的。然後就令到今天的局面一塌糊塗。就是這麼簡單。
《展拓香港界址專條》就是整件事情的開端。這是英國強行拿走的。有說九龍有取得的必要,是因為海灣不安全,所以要得到那裏的土地,夾着它才保險點。那新界要來做甚麼呢?也不知道,但因為法國人也拿了,自己不拿就吃虧了。所以當時英國一次拿了兩個地方──新界和(山東的)威海。威海反而是帶有目的去拿的,因為他們需要在北面建立基地。但新界要來做甚麼呢?當時真的抓不着頭腦。請大家注意一個規定,「在展界內,不可將居民迫令遷移、產業入官,若因修建衙署、築造炮台等官工業用地段,皆應從公給價。」 (《展拓香港界址專條》內容)
大家讀到這段歷史就要注意。其實中文版和英文版是絕對互相為準的。中國人以中文版為準,英國人以英文版為準,有甚麼不妥就自行解決。最有趣的是,新界租約簽了之後,一時間謠言四起。傳言英國人要增收土地捐稅,並要沒收所有私人土地,結果不少鄉民以遠低於土地市場價格將土地賣給了其他華人購買者。我也想知道低至多少,如果趕得上「那輛車」,現在就不是坐在這裏了。
強借新界 偷換概念
儘管是英國霸了新界,但當時的清政府相當文明,斯文、講道理、寬大。土地被人霸佔了,還願意闢謠,強調英方不會強行購買房舍及土地。但新界人有自己的特點,他們比較相信自己的判斷,於是就和英方開打,打了一場六日戰爭。十八日戰爭(編按:抗日時期的香港保衛戰),打得相當慘烈,這場也不遑多讓,由大埔打到屏山,結果是英軍贏了。有趣的是,那次之後居民就乖乖接受統治,沒有反抗行動。這個背景是重要的。為什麼要提出這個歷史考察呢?因為我們要明白新界人是非常溫馴的,以及“down to earth”(務實)的。確實,去到那個地步,不夠打就算了,輸了,認輸。你說怎樣就怎樣吧!
問題是土地怎麼辦呢?這是重中之重的問題。英國租新界之前,鄉民擁有土地的 永久擁有權,即是永業權。這個永業權是有條件的,皇帝換了,王朝更替,可能就不再有效了。所以永久是視乎跟着哪個皇帝,哪個王朝。但我們查看資料,那時的政策是這樣的。璞鼎查(Sir Henry Pottinger,香港首任總督)1842年時有個重要的公告︰「基於英國佔領香港島和其他島嶼,土地的所有權益均歸於英王的原故,其政府將不會承認未經政府批准而從土地佔用的土着買下來的土地交易。」
這種英式「普天天下莫非王土」的原則其後延伸至英國割佔的九龍半島,最後在未經審慎考慮的情況下應用到「租借新界」。難題是香港島是割回來的,九龍半島那部分也是割回來的,但新界是「借」回來的。說是租借給你,但實際上沒有收過租。英國一分錢也沒有付,就將新界借了回來。掛名是租,實情是租霸。租人家地方,沒理由把人家的家拆掉,改頭轉臉。但他正正這樣做了,將香港九龍那套,應用在新界上。
將新界改頭換面
這個東西是駱克(James Stewart Lockhart,1898年任輔政司)搞出來的,他認為首要的任務是登記和分配所有私人擁有的土地。換言之,即先將土地收歸官有,再分配給私人。等於今天大家先把錢包給了我,待會離開時再分配給大家。出門時,你會發現錢真的還在,沒多沒少,於是你就很放心離開了。同樣地,這個登記程序很巧妙地把新界人的土地換了。駱克的建議被官方接納,並訂立為法例。這條法例很奇怪的(1900年的田土法庭條例),規定在1898年6月9日後訂租約,所有土地屬於政府。在那日期之後佔用土地的人被宣告為霸佔政府公地。如果我們最近去收橫洲,也應該引用這條條例,清楚寫明如果霸佔土地就要收回。除非那土地經由政府官批,或由田土廳核發其他契據。意思就是,除非你取得英方的法律文件,要不然你就是霸佔土地。這個規定將永業權變成承租權,本來你用多久也沒問題,但變成了有租約期。這就是新界鄉民歷來抗拒香港政府新界土地政策的根源,這中間是有一些問題的。香港政府要求新界居民將紅契白契交出,再發給他們一張「紙仔」。這是1905年簽署的集體官批(Block Crown Leases),正式批了75年租期,可續租24年(減3日),剛好留3天準備迎接九七回歸。這個與以往的永業權沒關係。這裏開始有些問題發生了。在鄉民眼中,香港政府不但「產業入官」(永業權變成承租權),為公共設施收地不從公給價,只補償每平方尺一元數角,這就是其中一個矛盾的根源。如果說收了地,給的價錢高,那當然沒有不滿。如果說現在收橫洲,有多難呢?出價一呎5萬元,我也就給你了,所以從來是價錢問題。
政府批地建屋或換地規定鄉民以市值補地價,違反了「不可補價」的承諾。另外也不准自由買賣及使用某些土地,政府為發展新市鎮而訂立發展藍圖,變相凍結了土地,不得隨意買賣及發展。這些都成了鄉民憤恨難平,怨氣不宣的原因。
英國佔領新界之後,驟眼一切改變不大,因為還是在那塊土地耕作,也沒有別人說那塊土地是自己的,政府也沒有說那塊土地是自己的。但骨子裏,英國人一夜之間在經濟上改變了新界的土地擁有形態,又在政治上改變了新界住民國籍身份的歸屬。我對新界人素來表示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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