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戰曙光未見 兩極世界初現?

3月真是個不平凡的月份,在眾多事件中,無疑AUKUS協議及中俄會談最為重要。簡單來說,兩者都涉及深遠的地緣政治發展,對一個兩極世界(bipolar world)的成形及持續,有極巨大影響。

3月真是個不平凡的月份,世事如走馬看燈,各國的穿梭外交令人目不暇給。首先,中國人大政協於月初開會,人大選出新一屆政府,李強成為新總理。8日,澳洲總理阿爾巴內塞首訪印度4天,印度以最高禮遇迎接,雙方會談主要議題是印太地區安全問題。10日,沙特阿拉伯與伊朗在斷交7年後重建邦交,並在北京簽署協議,中國是幕後關鍵推手。13日,英美澳三國領袖在美國加州海軍基地,共同宣布一項三邊安全協議(AUKUS)核潛艇計劃。這個計劃長達30年,分兩期發展:首階段,在2030年代,美國出售3至5首維珍尼亞級核動力潛艇予澳洲;於2040年代,三國共同發展新型核動力潛艇「SSN-AUKUS」,會於英澳採用。這個發展計劃,澳洲是主要得益者,但代價也是巨大的,預計共費約3680億澳元。澳洲將成為第七個擁有核潛艇的國家,其矛頭不言自明。

於3月20至22日,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訪俄3天,與俄國總統普京舉行了4個半小時會談。早前於2月下旬,中國發布《全球安全倡議概念文件》及《關於政治解決烏克蘭危機的中國立場》,對俄烏戰爭提出自己的看法。21日,日本首相岸田文雄踏足烏克蘭,與烏國總統澤連斯基短暫會面,是俄烏戰爭爆發後,首名亞洲國家領袖訪烏。

至於本月尾發生的洪都拉斯棄台灣而與中國大陸建交;台灣前總統馬英九回大陸祭祖,乃兩岸分治後首名台灣前領導人赴陸,以及他帶領30名青年交流訪問,儘管不是影響世局的大事,然而對兩岸關係仍有一定的影響。

在眾多事件中,無疑AUKUS協議及中俄會談最為重要。簡單來說,兩者都涉及深遠的地緣政治發展,對一個兩極世界(bipolar world)的成形及持續,有極巨大影響。自1945年二戰結束以來,世界從未出現過長時期的單極世界(unipolar world)。冷戰時期,美國自由主義對抗蘇聯共產主義,構成兩極世界。以美國為首的單極世界,只在1991年蘇聯共產主義崩潰後、政治學者福山所謂的「歷史終結」階段裏出現。美國獨霸的時期,也就是全球化時期。所謂全球化時代,就是資金、人才、貨物及服務可以近乎無國界限制地流通的年代。

在眾多事件中,無疑AUKUS協議及中俄會談最為重要。圖為英美澳三國領袖在聖地牙哥會晤。(亞新社)
在眾多事件中,無疑AUKUS協議及中俄會談最為重要。圖為英美澳三國領袖在聖地牙哥會晤。(亞新社)

美國單極地位 2010年後已失去

美國的單極化地位一直維持至20世紀末,那時美國的政治、經濟、軍事實力臻於頂峰,市場化橫掃全球。1995年世貿組織成立,標誌着整個世界的資本主義市場化。然而,美國的地位於2001年9月11日恐怖組織蓋達襲擊該國而受到嚴重衝擊。美國攻打伊拉克,雖擒殺了伊拉克總統薩達姆,卻無意中催生了極端組織「伊斯蘭國」,令美方陷入「第二次越戰」的泥沼。

嚴格來說,美國的單極霸權地位早在2010年「阿拉伯之春」後就已失去了。中東的獨裁統治者倒台,但後繼者卻無力建立穩定政權;敘利亞更是內戰連年,引致數以百萬計難民逃往歐洲。敘利亞獨裁者巴沙爾在俄國介入支持下,至今不倒。美國奧巴馬政府只作旁觀,任由俄國在敘利亞坐大,前者的單極地位早已衰落,世界進入一個國族主義高漲的年代。特朗普在總統選舉勝出,深悉美國地位大不如前,遂回歸本國,打貿易戰,阻截全球化。到拜登繼位,延續特朗普之政策,正式將中國列為主要競爭者。

上世紀50、60年代,中國是越共背後的最大支持者,對抗法國、美國;至60、70年代,中蘇交惡,美蘇易位,尼克遜總統聯中抗蘇。當時美國認為需要一個多極世界(multipolar world)。於1960年代後期,據說蘇聯曾徵詢美方意見,欲以核彈對付中國,美國反對。1975年越戰後,美國實力大不如前,卡特總統以「人權外交」代替,美國領導西方之角色未變。到1981至1989年列根總統任期,美國以「供應學派」(supply-side economics)政策代替凱恩斯「需求學派」(demand-side economics),以貨幣政策調節經濟。美國經濟全面振興,終以市場經濟鬥垮蘇聯的共產主義計劃經濟。

1970年代初,尼克遜訪華時表示,中國地位不容小覷。(尼克遜圖書館圖片)
1970年代初,尼克遜訪華時表示,中國地位不容小覷。(尼克遜圖書館圖片)

毛澤東與習近平面對的戰略抉擇

1970年代初,尼克遜訪華聯中抗蘇,已表示中國地位不容小覷,畢竟國家幅員廣闊、人口眾多乃關鍵資源。1980年代中國改革派試圖建立「商品經濟」;1992年中共十四大提出推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經過1990年代及千禧年代前10年的「韜光養晦」,中國終成世界第二大經濟體,軍事實力迅速發展。

十分弔詭地,在美國單極霸權下的全球化進程下,中國卻是獲利最多的國家──中國成了「世界工廠」、外貿佔巨大順差,中美經濟互為交融依賴。唯20年後,中國的發展似乎到了樽頸,就像1949年後毛澤東面對的一個戰略大問題──倒向蘇聯抑或倒向美國?毛選擇了蘇聯,1950年他參加了抗美援朝,是向斯大林發出的「投名狀」。而參加韓戰的另一大作用,是大舉清算國內殘留的國民黨軍隊,穩定了初生的中共政權。

2012年習近平就任中共總書記時,也許面對同一個問題;他的選擇是靠向俄國,而中國會與美國針鋒相對,毫不妥協,但不跟美方徹底決裂。北京的戰略意圖十分清楚──創造以中俄為聯盟的另一極世界。「一帶一路」構想是一個宏大的戰略意圖,所經過的路線絕大部分是「南方」國家(Global South,即以前稱的第三世界),全世界已有逾150國參與此倡議。

北京的戰略意圖十分清楚──創造以中俄為聯盟的另一極世界。(亞新社)
北京的戰略意圖十分清楚──創造以中俄為聯盟的另一極世界。(亞新社)

中俄的戰略意圖

我相信,習近平也是帶着這種戰略意圖到訪莫斯科,而普京亦心領神會。際此俄國入侵烏克蘭戰爭剛過一周年時,俄烏戰事肯定是雙方商談的內容,但肯定不是最重要議題。

事實上,在《全球安全倡議概念文件》中,中國僅表示「堅持通過對話協商以和平方式解決國家間的分歧和爭議」、「戰爭和制裁不是解決爭端的根本之道」等原則;普京也只說中方的和平計劃可作為俄烏「談判基礎」而已。兩人「關於深化新時代全面戰略協作伙伴關係」、「兩國人民世代友好具有堅實根基,兩國全方位合作具有廣闊前景」的會談,更具戰略意義。

其實客觀地說,中國元首到訪俄國本身,就是對普京的強而有力支持。中俄會談期間,俄軍加緊攻擊烏克蘭就是明證。另外,中國迄今無明確表示習近平會同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對話,也是一種表態。可見,中國並不在意一時一地的戰爭,反而更着意布置一個對抗西方「以規則為基礎秩序」的勢力形成;而普京也無意短期內停戰。

這個以中俄為軸心所構築的另一極陣營會否成形,目前尚言之過早,畢竟以美國為首的「以規則為基礎秩序」,已經存在70多年。如著名國際關係學者John Ikenberry所言,美國領導的世界秩序並非一個帝國,而是一個「世界體系」,是一個包括理念、組織、價值及利益的世界。美國及西方的軟硬實力俱不可忽視,亦不容易取代。

原刊於《明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王耀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