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夫人,各位朋友:
趙令揚教授離開之後,我們都難免思念不已。但趙公已經到了一個超越「情」的境界,可能會覺得我們多情,因為多情是「應笑」的。不過,我們既然是在世的人,就不妨繼續做在世的事,讓我們的感情自然地流露,所謂「苟未免有情,亦復誰能遣此」。所以,雖然趙公已經「一笑千古」,我們今天帶着一點哀傷出席追思會,也是合乎情理的。
知交遍天下的學者
我在1969年在離這裏(香港大學黃麗松講堂)不遠的中文系認識趙公,當時已經覺得他非常活潑豪爽,非常喜歡遊戲,非常喜歡熱閙,非常喜歡談論古今。趙公是一個活潑的學者、入世的學者,知交遍天下。他不但屬於學術界,他更屬於世界;最重要的是,他也屬於我們。
我最近在《明報月刊》寫了幾則關於趙公的逸事,現在覆述其中兩則,都能顯示趙公活潑的性格。
第一則逸事發生在1971年夏天,我呈交了碩士論文,待考過筆試和口試之後,就會離開中文系,到英國倫敦大學的「亞非學院」攻讀哲學博士學位。論文導師羅忼烈老師預留了一個導修室作口試之用,並且約了校內考試委員何沛雄博士來提問。當天早上,羅老師和我先到,在導修室閒談,話題總離不開我要去英國一事。趙公剛好經過,一見到我們兩人閒談,喜歡熱閙的他立刻走進來坐下,也問我要去英國的事。這時候,辦公室助理潘用財先生給我們各倒了一杯茶,趙公的興致更濃了。沒多久,何沛雄博士趕到,一張方桌於是坐滿了,潘先生又進來倒茶。那時趙公才恍然大悟,帶着歉意說:「原來你們要考口試,那我先走了。」羅老師立刻挽留他,說:「不打緊,很快考完,你留下吧。」趙公還是告辭了,轉身就向系辦事處走去。
至於我的口試也着實考得快,羅老師不提問,何博士問了兩三道問題,話題一轉,又談到我負笈英倫的事了。何博士秋天休假,也打算去英國,所以要和我作個安排,好讓他帶我遊覽牛津。那年秋天,何博士先和我在倫敦見了一次面,然後去牛津小住,期間我去過牛津看望他,和他遊覽了城內的名勝。何博士對我的承諾全兌現了。
如今,羅忼烈教授、何沛雄教授和趙令揚教授都已作古。潘用財先生已經102歲,但神清體健,步履輕快,謙謙一如往日。
記憶力特強的史學家
第二則逸事發生在2018年8月8日,即口試後47年。趙公的高徒、中文學院楊永安博士當天陪着趙公在陸羽茶室和我吃午飯。趙公的體力已經大不如前,在茶室那個喧閙的環境中,趙公的聲音顯得頗為微弱,但腦筋依然極靈活。席上我說中文系舊生文灼非先生創辦了灼見名家網上雜誌之後,曾經和我做過幾個關於教育的訪問,讓我乘機整理一下我的教育理念。我說灼非兄又建議我寫幾篇懷念老師的文章,我於是選了四位老師,寫了四篇文章。趙公沒等我說完,就搶着說:「陳湛銓。」原來他要猜我寫的是哪四位老師,第一位一猜就中了,我讚歎不已。他又說:「羅忼烈。」那就連次序都猜中了。我請他猜第三位,他毫不遲疑地說:「劉殿爵。」我已經難掩驚訝的表情。至於第四位,他問:「男還是女?」我說:「男。」他不假思索就說:「周策縱。」四位老師的次序就和我那四篇文章的次序一樣。趙公補充說:「如果是女的話,我會猜賴寶勤。」我說賴寶勤教授的逸事已見於懷念劉殿爵教授一文之中。我又對永安兄說:「趙公果然神通廣大,對我的師承瞭如指掌。」
其實這也不難理解,趙公是一位傑出的史學家,他那特強的記憶力是相當著名的。不過,通過猜老師遊戲,趙公卻給了我們一個啟示,那就是:保持達觀、活潑,生活就有趣味。人生一定會遇到逆境──學業上的、事業上的、感情上的、健康上的,要立刻扭轉逆境並不容易;唯有保持達觀、活潑,生活以及餘下的生命才會顯得充實,免受逆境的影響。多謝趙公的啟示,願趙公繼續活潑。
何文匯 2019年8月31日
(此文為趙令揚教授追思會上的悼詞,致詞時,潘用財先生、楊永安博士和文灼非社長都在座)
!doctype>新書簡介
書名:《平生玉露灑河汾 趙令揚追思集》
編者:趙子美、趙子強
出版社:香港大學中文學院
出版日期:2019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