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金融奇兵 晉商票號

在鏡頭前,觀眾看到的,是一個沒有流動電話、Wifi、WhatsApp、或 Blockchain 加密演算法的年代。
封面圖片:《白銀帝國》海報。
 
電影《白銀帝國》(下稱《白》;原著小說《白銀谷》,下稱《谷》)挾着清末山西晉商因金融創新而雄霸天下,頂着「中國華爾街」的名頭,以「票號」——中國鄉下版的 Thomas Cook(以旅行支票通行全球),矢志以山西商賈「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的情操,扭轉人們對中國社會誠信破產的偏見,並為此注入歷史原材料和反證。
 
在鏡頭前,觀眾看到的,是一個沒有流動電話、Wifi、WhatsApp、或 Blockchain 加密演算法的年代,晉商票號憑商人的誠信,加上一系列匠心獨運、心思縝密的內部控制手段,駕馭「天成元」——一個以真實的「日升昌」為模型、劇中擁有23個分號的金融字號。把「日」和其他同縣的字號加總,財經作家吳曉波指單單是平遙縣(亦即「中國華爾街」所指之地),便在全國建立了400多個分號,成為東至滬江、南到香港、西極迪化(烏魯木齊)、北達包頭的龐大金融體系(「日」更隨華僑遠至日本、俄羅斯及東南亞),道光皇帝給的「滙通天下」匾額,可不是隨便題的。
 

晉商是怎樣管起這個古代金融網絡的?

 
首先是票號發明了一套可能是今日 Blockchain 演算密碼的祖先爺——「密押制」,以漢字來代替10個數目字和每月30日的代碼,密押組合經常更換,要學懂書寫密押本身便要有多年的浸淫。《谷》中除了滙票有密碼,連掌櫃間的書信,包括片中郭富城飾演的三爺、其四弟遭綁架時的飛鴿傳書,都是以密碼寫成。密碼如何複雜?票號老臣子就沒搞清「脫臼」就是「綁架」!
 
滙票雖有密碼,但畢竟是由人手所寫,那票號如何控制簽發票據的掌櫃(即今日的CEO),尤其是身處外地的分號掌櫃(區域總經理)?《白》便以四爺四娘新婚卻遭綁架撕票,爆出原來票號為防止異地掌櫃有異心,以法家的治理方式,嚴禁掌櫃在外派的3年中,不能娶外鄉女子為妻/妾、出差不能帶同妻兒(不讓你遠走高飛)、不准嫖妓宿娼(不准包二奶、以絕因異地情而生夾帶私逃之險)。
 
除了這些現在看來極不人道的手段,晉商倒的確有制度創新——職業經理人制和類股份制的分紅機制。影片中張鐵林飾演的老太爺雖是大股東,雄才偉略,但他遵從票號的東家不插手具體業務的規矩,就算片中發生劇變時,他仍堅持事件應由掌櫃們(CEO 和區域老總)主持,還道:「親則亂,讓管事的人去管!」
 
一直至後來東窗事發,老東家才廢了規矩、插手介入票號事務。
 
另一個制度創新之舉,是掌櫃們以「身股」分紅。「身股」類似今日的高管認股權證,是以員工對票號的貢獻、由東家們「四年一折」(股東大會)分紅派發,相對「財股」(即大股東的現金投入)。身股與財股按比例分紅,財股不能超額分紅,身股是分盈不分虧,財股是盈虧都得管;財股可買賣,身股則「離號就為零」。片中另一人氣掌櫃邱老櫃,因犯錯被貶到沙漠之地,但只要沒有離號,已賺得的紅利便誰都不得拿走。
 

國破經商成提款機

 
票號自1823年「日」的成立,有30年風光的日子,由初期經營民間滙兌,到後來與涉足官款調撥,高峰時「執全國金融牛耳」,壟斷大清的「官餉滙兌」(各省市向中央繳交的財稅和各省官府間的往來),儼然成為真正的「戶部」(財政部);然向皇權靠攏,卻也成為日後的催命符。清朝自康乾盛世後國力漸竭,道光30年(1850年、「日」成號27年後),洪秀全在廣西發起太平天國之變,經贛、豫、皖等中原地帶,直指山西甚至京津,咸豐6年(1856年)的第二次鴉片戰爭,清廷內外交困,山西票號作為官民眼裏的富戶,自然首當其衝,成為「提款機」,或被搶劫、或被官府敲詐。
 
影片中段,由義和團(電影以「拳民」稱之)引發八國聯軍之役(1900年,光緒26年),聯軍以平拳亂為名,直搗黃龍,導致京城大亂,慈禧太后甚至要出走陝西以避風頭。京津一地難免百業俱廢,天成元不得不把最能「張羅生意」的北京分號關門大吉,折射「國破山河在,動盪經商難」。
 
電影要言志,片末以兩件事,說明晉商票號在風雨飄搖之中,未忘「以義制利」,為今日商人被指輕易失誠背信,提供反證。
 

以義制利 至誠至信

 
聯軍退後,京城百業待舉,郭三爺為重振聲威,前往當時鏡頭前已經隱隱然有遠東金融中心影子的上海。
 
當年外資銀行隨列強爭霸,紛紛進犯,而清廷在盛宣懷的推動下,在上海亦創辦了本土第一家有吸納存款功能的中國通商銀行,此等具現代銀行影子的機構,對票號等只做配對滙兌的鄉下金融機構,衝擊巨大。三爺在上海,便像鄉下仔入城,目眩神迷不已。鏡頭前展示一張大清100圓的紙鈔,連官員都不禁要問:「一張紙真能抵一百兩銀子?!」然三爺自來面有殺氣,不甘落後,與由京師轉戰過來的掌櫃,合力推動天成元開辦「一両開戶」及專門借錢給民間小商戶的「小額貸款」,初期亦辦得有聲有色。
 
好景不常,1911年革命爆發,日升昌/天成元在京滬的分號又再被洗劫,各地放款回收率僅及一成(壞賬九成),大清倒閉讓日升昌失去最大的靠山,而天成元則因老百姓人心惶惶而發生擠提。國難當前,電影為了圓晉商的故事,加插郭三爺執着「大義參天、至誠至信」的家訓,把家傳的、以密押標注地底位置的「九窖銀子」(巨型保險庫)內所有銀條,挖出來兌現給小存戶,圓滿晉商「大敗大賠、從容不窘」的故事。
 

曲冷和寡 非戰之罪

 
電影以「仁義」作結,隱喻三爺因承傳祖訓而把票號撐了下來。當然,觀眾知道,日升昌在辛亥革命3年後便倒閉,死因之一是大清官府作為最大債仔無力還錢,因而被拖垮。
 
《白》《谷》以晉商勇於創新但又重誠守義,勾畫即使是國破家亡,金融商賈並不盡是利字當頭、背誠棄義之徒。我們也許不應以票房失利、衝擊奧斯卡不果等非戰之罪,抹殺創作人的情懷。
 
一部借古諷今的言志電影(小說),曲「冷」和寡,也許是正常不過的事情。
 
本文參考資料包括︰成一《白銀谷》、梁小民《小民話晉商》、吳曉波《浩蕩兩千年》及林準祥《銀流票滙》。
 
(二之二,之一刊於11月18日)
 
「金融影像」系列之八。

艾雲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