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史上少見的外交家

 

有關對周總理如何評價，我從未公開發表過意見。因為，從我個人從感情出發，永遠站在周總理這一方。周總理是個絕對的好人，這一生永遠以國家社稷為重，儘量做善事，不知保護了多少好人。據我事後聽說，我離國出走，周總理一開始非常氣憤。後來，國內對我的寬容，不再追究，外交部主動申請我返國探親，都與總理的寬容態度有很大關係。

 

我一直很謹慎地思考，如何對周總理這一生做出客觀的正確的評價。我最後的結論是：周總理這一生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他是個典型的儒家，和我的父母親同屬於一代知識份子。雖然他們的年輕學生時代，也都在天津受到西方進步思想的影響，參加革命活動，周總理和我父親等一起組織反北洋軍閥的｢覺悟社｣，但內心骨子裏的｢君臣之道｣還是很根深蒂固。我母親姓言，是孔子學生言偃(西元前506—443年字子游)的後裔，外公是清代末代秀才，典型的儒家。母親不斷教導我說：｢哪怕你受冤屈，也要忍受，一切還要以社稷為重。絕不能做對不起國家的事。｣將心比心，我自認為，我對周恩來的為人處世，有較深的理解。

 

 

自我來到西方，逐漸發現人人都有一種信仰寄託。其實，中國人亦然，老百姓已有困難，總愛說｢老天保佑｣，希望上天總有一個主宰。中國沒有宗教，是因為沒有出現如穆罕默德、耶穌基督、釋迦摩尼這樣的先知而已。我們的老子、孔子的哲學思想和為人之道，絕不亞於他們。孔子也有弟子3000，但由於中西文化的差異，孔子弟子們聽從孔子的教導，容納百川，從沒有把老師當作上帝的兒子來崇拜。因而我們中華自古以來沒有那種有你無我，有我無你的宗教文化，但不等於沒有信仰。孔孟之道在中國流傳於世2000多年而不朽，說明了很多問題。

 

上一世紀，中國處於亂世，派系橫生，生靈塗炭，日本人投降後，蔣介石是美國的傀儡政府，不爭氣，有軍事天才的毛澤東高舉紅旗，率領解放軍，解放全中國，趕走西方帝國主義，無形之中捧為｢人間天神｣，｢東方紅，太陽升，中國出了個毛澤東｣ ｢大海航行靠舵手. 萬物生長靠太陽….。雨露滋潤禾苗壯.毛澤東思想是不落的太陽。｣從上到下的造神運動，把毛澤東捧為天上的紅太陽，這實際上就已經起到了一種宗教信仰的作用。

 

 

千萬不要小看中國的拜神運動，他先是從上而下，｢毛澤東思想｣就是劉少奇在中共十七大提出來的。接着1949年解放軍進北京、上海，｢毛主席萬歲｣響徹雲霄。｢英明、偉大、光榮｣的口號席捲全國。就是周恩來、劉少奇、朱德等國家領導人和文化界、藝術界、宗教界如趙朴初、郭沫若、沈雁冰、老舍、劉海粟等社會名流，也都抵擋不知這一潮流，把毛澤東佩服得五體投地，軍界就更不用說了。隨着階級鬥爭、政治運動、思想改造逐漸深入，中國的拜神運動已經走火入魔到每家每戶。誰要是對毛主席有一點不忠不敬，就不會有好下場，甚至遭殺生之禍。 

 

我所認識的周總理是個非常懂得忠孝仁愛、禮義廉恥的文化人。我在國內時就聽說，毛澤東曾多次公開批評過周恩來，說他階級立場不穩，周總理立即公開自我檢討，認為自己的階級覺悟不高。而且他是真誠意，他也把毛澤東看作半個神。

 

我雖然多次接觸周總理，但我父親對周總理的瞭解就比我深入得多了。他最尊敬總理的是他為人的氣度，這裏面包含周總理對毛主席的誠惶誠恐，無限尊敬。現在看來，實際上都是｢君君臣臣｣的思想在作怪。周總理既然是宰相，就應該對皇上言聽計從，絕不能有一點懷疑。雖然從文化程度何知識來看，毛澤東的水準並不高於周恩來和我父親，而且他也沒去過國外，西方的長處他一無所知。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儒家思想，對我們父輩這一輩的文化人來說，影響是極深的。中國的皇權制度連續了兩千多年，周總理知道他是宰相。在中國掌握黨政軍大權的，只有他們二人。如果他一旦揭竿而起，和皇帝反目，國家必然內亂，其後果不堪設想。毛澤東反蔣介石的國共內戰，使千萬國民人頭落地，民不聊生。｢忍｣是國人的美德，父親常引用《論語·衛靈公》的話：｢小不忍則亂大謀｣來教育我們。這些善於忍耐的一輩人，常常被後人批評為｢懦弱小人沒骨氣｣，｢膽小怕事｣，｢沒有原則｣，等等等等。但是，仔細想想，談何容易？文化大革命，中國那麼亂，毛澤東身體非常衰弱，也沒有倒。毛澤東在國民中的威信一落千丈，忠實的戰友林彪的逃跑起到最關鍵的作用。

 

周總理一方面是一個從心底裏佩服毛澤東的人，他始終認為毛澤東比他英明，是毛領導農民起義奪取了江山，是個絕對英明的領袖。另一方面，他和毛澤東共事幾十年，洞察毛的為人，伴君如伴虎。因而他永遠拒絕做毛澤東的接班人，先是讓劉少奇，然後把林彪接出來當老二。文革時，他把上海造反派王洪文退出來做毛澤東的繼承人，也從來不和毛澤東正面起衝突，是絕對聰明的。有的評周恩來的人，說周總理實際上是一個沒本事的人，對毛澤東唯唯諾諾，不分是非。不是一個偉大的講正義的政治家。這只能說明這些人並不瞭解周恩來其人。

 

 

實際上周恩來是一個非常了不起的有魄力，有原則的政治家和外交家。自人民中國成立後，奉行獨立自主和平外交政策，一切治國理念，都是在周恩來領導下形成的。毛澤東只會搞政治運動。周恩來對各部位的領導人，要求非常嚴格，做事有原則且果斷。1955年，我陪蘇聯專家在中南海大禮堂參加一次有幾百人｢展望中蘇經濟合作｣的座談會，周總理把國務院各部委的領導一個個地叫到台上向大家彙報｢合作的具體情況｣，他不斷地提問題。我還記得當時他嚴厲批評幾個部長的官僚主義，整個會場非常嚴肅。最後周總理站起來做了即席總結發言，說得有聲有色，手上沒有一張紙條，數字都記在他腦內，脫口而出，震服了在座的上百個蘇聯專家，拼命地鼓掌。中央財政部專家小組組長奧博林斯基事後向我們翹指讚揚周總理的工作魄力，無與倫比。

 

必須承認，中國建國以後，一直穩步前進，與周總理的領導有方分不開的。1955年，周恩來總理率領中國代表團到印尼萬隆參加亞非國家首腦會議，他在會上提出｢和平共處五項原則｣（互相尊重主權和領土完整、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內政、平等互利、和平共處），被全體通過，而且被世界許多國家採納。周恩來後半生被全世界，包括西方國家，公認為一個有威望、有魄力、有說服力的卓越外交家。這是在世界外交史上少見的。